但有什麼在我腦袋徘徊不去。感覺上就像眼前有什麼通過卻因沉思而沒注意到時一樣。然而視網膜已經烙下了有什麼通過的下意識的記憶……我把咖啡杯塞進洗碗槽,返回客廳,重新拿起剪報細看,我所尋找的東西到底是在背面:
鼠:乞速聯繫。
十萬火急!!
海豚賓館406室
我把剪報夾回書,身體埋進沙發。
鼠知道我在找他。疑問在於:他是怎樣發現這則啟事的呢?下山時偶然發現的吧?抑或為尋找什麼一起讀幾周來的報紙時發現的不成?
儘管知道,卻未同我聯繫(也許他得到這則啟事時我已退房離開了海豚賓館,或者聯繫時電話已經死掉)。
不,不對。鼠不是不能跟我聯繫,而是不想聯繫。估計鼠已根據我住在海豚賓館這點預料我遲早要來這裡。而他若有意見我,理應在此等待,或至少留個紙條才離開。
總而言之,鼠是由於某種原因不想同我見面。可是,他並沒有拒絕我。假如他不願意我留在這裡,將我趕走的辦法在他任憑多少都有。因為,這裡是他的家。
我懷抱這兩個命題,看掛鐘的長針繞鐘盤緩緩轉動一周。轉完一周後我也未能摸到這兩個命題的核心。
羊男知道什麼,毫無疑問。一眼就發現我來這裡的同一個人不可能不知道差不多在此住了半年的鼠。
越想越覺得羊男的行為反映出鼠的意志。羊男把我的女友趕下山,弄得我成了孤家寡人。他的出場想必是某種前兆。我身旁的的確確有什麼正在進行。外圍被清除乾淨,即將發生什麼。
我熄燈上樓,躺在床上看月亮看雪和草場。雲層斷處星星閃爍著冷冷的光。我打開窗,嗅了嗅夜的氣息。隨著樹葉的摩擦聲,有什麼叫聲從遠方傳來。叫聲很奇特,既不像鳥叫又不像獸叫。
我就是這樣在山上度過了第7天。
醒來去草場跑步,淋浴,吃早餐。一如往日的早晨。天空跟昨天一樣陰沉沉的,氣溫則略有上升。看光景雪是不會下了。
我在藍棉布衫和毛衣外面套上登山服,穿上運動鞋穿過草場,從羊男消失的地方走進東邊的樹林,在林里走來走去。沒有像樣的路,人的足跡也沒有。時有倒在地上的白樺。 地面很平,到處有既像乾涸的河道又像昔日戰壕的1米左右寬的溝。溝彎彎曲曲,在樹林里拐了好幾公里長。有時深,有時淺,溝底積有厚及踝骨的枯葉。沿溝前行,不久走上一條馬背般陡峭的路。路兩旁是坡面徐緩的無水枯谷。椅葉色的圓滾滾的鳥"嚓嚓嚓"穿過路面,消失在斜坡草叢中。滿天星猶如升騰的火焰把紅色鑲嵌在林間處處。
大約轉了1個小時,徹底轉丟了方向感,哪裡還談得上找羊男!我沿枯谷行走,一直走到聽見水聲。見到河,這回沿河而下。如果我的記憶不錯,當碰上瀑布,而我們走過的那條路就在瀑布附近。
走了10分鐘,有瀑布聲傳來。溪流被岩石彈得轉來轉去,到處留下冰一般冷的水窪。沒有魚,幾片枯葉在水窪上面款款畫著圓圈。我接連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走下瀑布,爬過光溜溜的斜坡,走上有印象的那條路。
羊男坐在橋邊看著我,肩上挎一個裝滿燒柴的大帆布袋。
"那麼瞎轉一氣,會碰上熊的!"他說,"這一帶像有隻熊走散了,昨天下午發現行蹤來著。要是怎麼都想轉的話,就像我這樣腰上系個鈴。"
羊男"鈴鈴"地搖響用安全扣固定在腰間的小鈴。
"找你呢!"我嘆口氣說。
"知道。"羊男道,"看見你找來著。"
"那為什麼不招呼我呢?"
"以為你想自己找來,就沒吭聲。"
羊男從衣袋掏出煙,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我在羊男身邊坐下。
"住在這兒?"
"嗯。"羊男說,"不過你誰也不要告訴。因為誰都不知道。"
"可我的朋友知道吧?"
沉默。
"事關重大。"
沉默。
"如果你跟我的朋友是朋友,那麼我跟你也是朋友吧?"
"是啊,"羊男十分謹慎他說,"一定是那樣的。"
"既然你是我的朋友,你就不會對我說謊,是吧?"
"嗯。"羊男很為難似的說。
"不能講給我聽嗎?作為朋友。"
羊男用舌頭舔了舔乾乾的嘴唇:"不能講的,實在對不起,講不得的,說好不能亂講。"
"嘴給誰封住了?"
羊男如海貝一樣悶聲不語。枯樹間響起了風聲。
"沒人偷聽的。"我悄聲道。
羊男盯住我的眼睛:"這地方你難道什麼也不了解?"
"不了解。"
"聽著,這不是普通地方,這點你最好記住。"
"可你前幾天還說是好地方啊!"
"對我來說,"羊男道,"對我來說只能住在這裡。被趕出這裡,就再也無處可去了。"
羊男沉默下來。看情形很難再從他口中套出什麼話。我看著塞滿燒柴的帆布袋。
"冬天用這個取暖?"
羊男默然點頭。
"沒看見有煙嘛。"
"積雪之前,還沒生火。不過即使積雪後生火你也看不見煙——有那樣的生火辦法。"說著,羊男得意地一笑。
"雪從什麼時候積起呢?"
羊男仰臉看天,又看我的臉。"今年要比往年早,再過十來天就差不多了。"
"再過十來天路就封凍了吧?"
"可能。誰也上不來,誰也下不去,好季節!"
"一直住在這裡?"
"一直。"羊男說,"直到永遠。"
"吃什麼呢?"
"蜂斗葉、蔽菜、樹上的果、鳥,小魚和螃蟹也逮得到。"
"不冷?"
"冬天冷的喲。"
"有什麼東西不夠,可以分些給你。"
"謝謝。眼下還不缺什麼。"
羊男忽然站起,沿路朝草場那邊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後面。
"為什麼偷偷住在這裡?"
"你肯定笑。"羊男說。
"我想不至於。"我說。猜不出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誰也不告訴?"
"誰也不告訴。"
"因為不願意去打仗。"
之後我們默默走了一會。肩並肩走,羊男的頭在我肩頭那兒晃來晃去。
"和哪國打?"
"不知道。"羊男"咳咳"咳了兩聲,"反正不樂意去打仗。所以才這樣保持著羊形。而保持羊形就不能從這兒出去。"
"十二瀑鎮出生的?"
"嗯。不過別講給任何人喲。"
"不講。"我說,"討厭鎮子?"
"山下的鎮子?"
"嗯。"
"不喜歡。遍地是兵。"羊男又咳嗽一聲,"你從哪兒來?"
"東京。"
"聽說打仗了沒有?"
"沒有。"
羊男於是像對我失去興趣,在走到草場入口之前我們什麼也沒說。
"順便到你家可以么?"我問羊男。
"要做過冬準備,"他說,"忙得很,下次吧。"
"想見我的朋友,"我說,"下周內無論如何得見到他才行。"
羊男凄然搖頭,耳朵啪嗒啪嗒晃動著。"抱歉,剛才也說了,我是愛莫能助。"
"轉告一聲就成,可以的話。"
"嗯。"
"實在謝謝。"我說。
我們就此告別。
"出來走動別忘了帶鈴喲!"臨走時羊男說。
我徑直回家,羊男和上次一樣消失在東邊的樹林里。
冬意黯然的無聲無息的綠草場把我們分隔開來。
下午我烤麵包。在鼠房間發現的《麵包烤製法》是一本非常實用的書。封面上寫道"只要認得字你也能很快烤出麵包",實際上也是如此。我按書上的指點,的確很快烤出了麵包。滿屋子充溢誘人的麵包香,釀出溫馨的氛圍。味道就生手來說也相當不壞。廚房裡麵粉和酵母多的是,即使在這裡過一冬,麵包——至少麵包——也不成問題。大米和義大利式麵條也綽綽有餘。
傍晚,我吃了麵包、色拉和火腿雞蛋,飯後吃了桃罐頭。
第二天早上煮飯,用馬哈魚罐頭、裙帶菜和蘑菇做了個西式炒飯。
午間吃冷凍過的乳酪餅,喝濃奶茶。
3點,蘸橙味甜酒吃了支"黑塞爾奈茨"冰淇淋。
晚間,用電烤箱烤了帶骨雞,喝了黑加侖汁。
我開始再次發胖。
9日下午看書架上的書時, 發現一本舊書最近好像有誰看過。只有那裡一點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