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豚賓館冒險記

1.在電影院結束移行,入住海豚賓館

坐飛機時間裡,女友一直在窗口旁眺望下面的風景。我在她身旁一直讀《夏洛克家庭事件簿》。寥廓的長空萬里無雲,地面始終印有飛機的身影。準確說來,因為我們坐在飛機上,所以在山野移行的機影中應該包括我們的影子。而這樣,我們也被烙在了地上。

"我喜歡那個人。"她邊喝紙杯里的橙汁邊說。

"哪個人?"

"司機呀。"

"喔,"我說,"我也喜歡。"

"還有,沙丁魚是個滿不錯的名字。"

"是啊,名字的確不錯。較之我來養,說不定在那裡貓更幸福。"

"不是貓,是沙丁魚。"

"對,沙丁魚。"

"為什麼一直沒給貓取名字呢?"

"為什麼呢?"我用帶羊徽的打火機點燃煙,"一定是不喜歡名字那東西吧。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這不挺好的么,我覺得。"

她"唔"了一聲,"我倒喜歡我們這個詞兒,很有點冰河時期的韻味是吧?"

"冰河時期?"

"例如我們應往南行,我們應捕猛獁什麼的。"

"可也是。"我說。

到千歲機場領完行李出到外面,空氣比預想的冷。我把纏在脖子上的粗棉布衫套在T恤外面, 她在襯衣上面穿了件羊毛馬甲。秋天比東京早一個月在這裡落下座來。

"我們恐怕應在冰河時期相遇。"她在開往札幌的公共汽車上說。

"你捕捉猛獁,我撫育孩子。"

"真像是很妙。"我說。

不一會她睡了。我從車窗望著路兩旁綿綿不斷的密林。

一到札幌,我們馬上進飲食店喝咖啡。

"首先決定基本方針,"我說,"要分工負責。我負責照片上的風景,你負責羊。這樣可以節省時間。"

"似乎很合理。"

"如果順利的話。"我說,"總之希望你調查北海道主要羊牧場的分布情況和羊的種類。去圖書館或政府即可弄清楚,我想。"

"圖書館我喜歡。"她說。

"那好。"

"現在就動身?"

我看一眼表:3點半。"不,晚了,明天不遲。今天放鬆一會兒,把住處定下,吃飯洗澡睡覺。"

"想看電影。"

"電影?"

"特意坐飛機節約了時間嘛!"

"那倒是。"我說。於是我們走進進入視野的第一家電影院。

我們看的是兩片連映。一部講兇殺,一部講惡魔。觀眾席寥寥沒兒個人。許久沒進如此空蕩的電影院了。 為消磨時間我數了下觀眾人數。連我們8個。銀幕上的人物倒多得多。

不過電影方面也一塌糊塗。 在MGM的獅子吼完和片名在銀幕上現出那一瞬間,我便恨不得扭頭離座而去。居然存在這等電影。

不料她卻以專註的眼神餓虎撲食一般盯住銀幕不放,找不出時間搭話。於是我也只好看起電影。

第一部講鬼怪,講一個統治某座城市的惡魔。惡魔住在教堂一間小得可憐的地下室里,給一名腺病體質的醫生當下手。我不大理解惡魔何以產生君臨城市的念頭。因為那座四周是玉米地的城市委實寒傖得不成樣子。

但惡魔對這城市甚是執著,並且為一個——唯獨一個——少女不服從自己的支配而氣惱。惡魔發起火來,渾身顫抖得儼然稠得發顫的綠色果凍。發怒方式頗令人忍俊不禁。

我們前座一個中年男人打鼾打個不停,鼾聲如霧笛一般凄凄然。右側角落有人在出神地手淫。後頭不知誰驚天動地放一個響屁,惹得兩個女高中生嗤嗤直笑。

我條件反射地想起沙丁魚。想起沙丁魚,這才好歹想起自己已離開東京置身札幌。反過來說,在聽到有誰放屁之前我未能實際感覺到自己已遠離東京。

不可思議。

如此想來想去,我睡了過去。夢中出來一個綠色的惡魔。夢中的惡魔毫無笑容,只在黑暗中默默逼視我。

第一部電影放完亮燈時,我也睜眼醒來。觀眾們不約而同地輪流打起哈欠。我在小賣部買了兩支冰激凌跟她吃著。冰激凌硬邦邦的,活像去年夏天賣剩下的。

"一直睡覺了。"

"嗯。"我說,"有趣?"

"妙趣橫生!城市最後爆炸了。"

"嗬。"

電影院靜得不得了。或者不如說我四周靜得不得了。感覺上很怪。

"噯,"她說,"你不覺得身體好像現在還在移行?"

經她一說果然是那樣。

她握住我的手:"一個勁兒移行。怪擔心的。"

"噢。"

"就好像要移去別的什麼地方,移去別的莫名其妙的地方。"

場內變暗開始放映電影預告時,我撥開她的頭髮在她耳朵上吻一下:"不要緊,不必擔心。"

"如你所說,"她低聲道,"還是該乘坐有名字的交通工具才是。"

第二部電影由始至終一個半鐘頭時間裡,我們一直在黑暗中如此靜靜地移行。她臉頰一直貼在我肩頭,肩頭給她的呼吸弄得潮潮的暖暖的。

走齣電影院,我摟著她的肩漫步在暮色籠罩的街頭。我覺得我們比以前親密了。來往行人的嘈雜聲很是叫人快意。天空眨閃著淡淡的星。

"我們真的是在正確的地方?"她問。

我仰首望天。北極星處於正確的位置。不過看上去也有點像假北極星,太大,太亮。

"是不是呢?"我說。

"總像有什麼誤差似的。"

"初來乍到的地方就是這樣子的,身體還沒適應過來。"

"很快就會適應?"

"大概兩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們便跨進第一眼看到的餐館,各飲兩杯生啤,吃馬鈴薯和大馬哈魚。雖說是盲目闖進來的,但味道相當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調味汁清淡而又有餘味。

"對了,"我邊喝啤酒邊說,"住處該定了。"

"關於住處我已經有了設想。"她說。

"什麼設想?"

"反正你按順序念一下賓館名稱。"

我求態度冷淡的男侍者拿來按行業排列的電話號碼簿,翻到"旅館·賓館"那頁逐個朗讀起來。大約一口氣念完40個時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後念的賓館。"

"DOLQHIN HOTEL。"我念道。

"什麼意思?"

"海豚賓館。"

"就住那裡。"

"名都沒聽說過。"

"除它以外沒有可住的賓館,我覺得。"

我道謝把電話簿還給男侍者,往海豚賓館打電話。一個口齒不靈的男人接起電話,說雙人房或單人房有空的。出於慎重,我問除雙人房單人房還有什麼房,回答除雙人房和單人房原來沒其他房。我腦袋有點混亂。但反正先訂了雙人房,問了房租。房租竟比我預想的便宜40%。

從我們剛才進去的電影院往西走三條路,再南下一條道便是海豚賓館。賓館很小,無個性可言。如此無個性的賓館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無個性之中甚至蕩漾一種形而上氛圍。既無霓虹燈又無招牌,連像樣的門面也沒有,只在餐廳工作人員出人口模樣的冷冰冰的玻璃門旁嵌著一塊刻有"DOLQHIN HOTEL" 字樣的銅牌。連一幅海豚畫也見不到。

建築物雖是五層,卻如一個巨型火柴盒倒置一樣呆板。近前一看,並不怎麼古舊,卻又十足舊得令人側目,想必建造時即已舊了。

這就是海豚賓館。

不料她對這海豚賓館卻好像一見鍾情。

"看樣子不是滿好的么?"她說。

"看樣子滿好的?"我反問。

"小巧玲瓏,沒有多餘物。"

"多餘物,"我說,"你說的多餘物可指的是不帶污痕的床單、不漏水的洗漱台、容易調控的空調機、柔軟的衛生紙、新的香皂、沒曬舊的窗帘之類?"

"你看事物的陰暗面看得大多了!"她笑道,"總之我們可不是來旅遊觀光的。"

打開門,裡面是大得出乎意料的大廳。廳中央有一套待客沙發和一台大屏幕彩電。開著不關的電視上播映的是知識問答節目。空無人影。

門兩側擺著大大的賞葉盆栽植物,葉子一半已變色。我關上門,站在兩盆植物之間打量一會大廳。細看之下,廳並沒那麼寬敞。所以顯得寬敞,是因為傢具極端之少。街客沙發、掛鐘和大鏡子,此外別無他物。

我倚牆看了看掛鐘和鏡子。 兩個都是哪裡贈送的。鍾誤差7分之多,照在鏡子里我的脖子也多少偏離我的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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