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我要走了。」馬漢玉對我說,「已經關照過分局的同志,過幾天就把人卵出去。人要小心,我已經聽到一些消息,有人在等著你,要迦於你。你出去後儘快離開這兒,一旦發生危險及時同這兒的警察聯繫,不管你怎麼討厭我們,他們怎麼討厭你,關鍵時刻他們還是比你那些哥兒們管用。出去後再趕緊把身上的傷治治,我看你有的傷口已經發炎了。這兒的醫療條件也不好,光上紅藥水不行的,引起感染就麻煩了。

至於有些警察打了你,你要願意可以到檢察院上訴。「

「我不去。」

「我勸你也別去,沒什麼意思,出口氣罷了,害人家一下對你也沒什麼直接好處,以後少跟警察打交道就是了。你扣在我那兒的那些證件,電話號碼本我沒帶來,回去我給你寄去。」

「可不可以。」我說,「可不可以給我留下你的電話?」

馬漢玉想了想:「好吧,給你留下電話,要是碰到什麼為難事可以找我,我能幫就幫你,犯法的事可不行。」

「犯法的事我也不會找你。」

「那得我來找你。」馬漢玉在一張紙上刷刷寫著他的電話號碼「你呀,挺好挺聰明的一個偏偏不幹好事,要我說你這份聰明用到正道上,幹什麼你都干出名堂來了。呶,電話給你,回去有什麼打算呀?還是就這麼混下去」?

「可不混嗎,又能怎麼樣。」

「坐坐好,我就不愛看你這種歪著肝子碘著臉的相兒,幹嗎不打算找個工作?」

「你不知道,我和別人不一樣。」

馬漢玉盯著我,表情象只警犬在嗅危險品。

「誰告訴你的。」

「誰能告訴我。」

「誰能告訴我?」我聳聳肩,「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只有我自己心裡明白。」

「你是什麼?二郎神?」

「我也不知道。」我把眼睛看向別處,「是什麼不清楚,不是人可以肯定,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象人一樣生活就難受,就不痛快?非得折騰折騰?」

「簡單說是這樣。」

「你那些朋友也這樣看?」

「看我?對,不完全,只限於了解我的,有點頭腦的人。

這種感覺你跟笨蛋是說不清的。「

「你很有意思。」馬漢玉笑起來,「我不聰明,實話實說,但我自還沒到笨蛋那份上,而且我還算多少了解你的吧?」

「可以這麼說。」

「我沒覺得你有什麼與眾不同,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你沒什麼出色的,你說你有嗎?要說你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別人把你當人,你自己反倒不把自己當人。你大概知道猿是怎麼變成人的吧?你現在需要的就是抬起前爪,直立起來,讓你的眼睛看向遠方,讓你的大腦發達起來,能夠想想覓食以外的事情。」

「你認識張霽嗎?」

幾天後,我正在一一清點接收發還的錢物,重新繫上褲帶,一個年輕的警察問我。

「不認識。」我說。

他把這兩個字寫給我看,說是一個部隊醫院的大夫,我才恍然想起張璐的姐姐,連聲說認識。那警察說張霽轉告我,讓我出了拘留所,直接去她那裡。

「她說有什麼事嗎?」我問那個警察。

「沒說,只叫你務必去,你一個人是離不開這個城市的。」

「懂啦。」

兩個警察開車把我送到張霽所在的部隊醫院。路上,他們讓我伏在后座上,以免讓人看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軍人在行政樓前等著我們,送我來的警察說她就是張霽。我下車跟她賠笑,伸出手去。她了看我,沒同我握手,轉臉同警察寒喧了幾句,向他們道謝。給我傳話的那個警察提醒她注意安全,這雖是部隊營房,也很容易出事,別學信哨兵。張霽說知道了。警察開車走後,張霽領我向後面宿舍樓走去,她想幫我提皮包,我拒絕了,她剛才不同我握手,刺傷了我。

我的模樣一定很狼狽,蓬頭垢首,衣衫襤褸,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一塊塊紫淤和血閘,迎面走來的大人和孩子都驚奇的看我。

張霽歲數不小了,可好象還沒結婚,住在集體宿舍里。我進去時,房間還有個女兵,好奇地瞧我,但什麼也不問,主動為我倒了杯水。張霽把預備好的一套軍衣和肥皂毛巾遞給我,讓我去走廊里的男廁所洗澡,洗澡時涼水一衝加上打肥皂一搓,我身上的一些血絲,火辣辣地疼。我仔細洗凈了身子,穿上肥大的軍,馬軍襯衣塞進褲腰,回到張霽的宿舍,照了照桌子上的圓鏡,發覺我簡直不象我,面色青灰,眼神獃滯,再穿上這身綠皮,活象個剛被釋放的戰俘。張霽把我換下的衣服全用開朋燙了,扔到外面垃圾箱里,指使同屋的女兵拿來些藥水親自動手給我搽的花花綠綠,又叫我服了些抗菌素片,說我要累了,可以躺她床上休息會兒。我怕剛搽上的藥水把她乾淨的床單搞臟,說不用,不想太打擾她,想早點離開這兒。

「不用著急,她去搞票了,明天一早你就能走。本來我的意思是讓你坐星期六我們院的班車走。」

「誰去搞票了?張璐?張璐來?」隱又激動又意外。

張霽奇怪地看著我:「你跟我妹妹很熟?」

「啊,」我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還可以。」

「熟到什麼程度了?」張霽的語言近於詰問。

「一般朋友,」我覺察到她的態度不友好,穩住情緒說,「僅僅是一般的朋友。」

「你聽我說,」張霽傲慢地說,「我不認識你,也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我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上接待你的,不是自願的,明說了吧,我討厭你這種人,也不希望你和我妹妹接觸,我知道這是李白玲牽的線,我要找她跟她說,她這麼做很不應該。」

我竭力壓著,火還是一點點竄上來,用眼睛找到我的皮包,抓到手裡站起來說:「那再見吧,我也不想和你……」一些惡毒的髒字眼涌到嘴邊,我咽了下去,「和你這種人打交道,我也覺得十分彆扭。」

「你不能走。」張霽不動聲色地說,「我對你有看法歸有看法,我還得對你負責,你現在出去有危險。」

「去你媽的吧!」我終於按捺不住了,「你以為我需要你這種假仁假義,驢糞蛋一樣的關心?我一千條不如你,就這條比你強:我討厭你,就不裝作喜歡你,更不會受你這種道貌岸然的老處女保護。」

張霽冷若冷霜的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她氣得要命,可又一時說不出話,她要能沒料到我會罵她。同屋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女兵這時臉都嚇白了,驚駭地望著我們。我轉身拉開門往外走,張霽小聲在後面罵:「流氓、地痞、無賴……」

我回身走到她面前:「我該抽你大嘴巴的,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可以隨便侮辱別人?

不過看在張璐的面上,我饒了你,她比你懂事。「

我再次拉開門走出去,回頭對站在那兒渾身發抖的張霽喊:「你別以為你比我強多少,有一點你和我一樣——你還不如我!」

列迅速沿著走廊離開這棟宿舍樓,走到樓下的庭園裡,我冷靜了下來。庭園裡穿著白色病號服戴著軍帽的病人三三兩兩在散步、曬著太陽。病區的氣氛是平和安寧的,我慢慢走著,淚水湧上眼眶。走到醫院大門口,我看到背槍的衛兵和外面人來車往的馬路,怎麼也沒勇氣走出去。我上哪兒去?除了倌,也就是這軍營還安全點。在街上,不出半天,我就會渾身被人用刀插成篩子扔在哪條小巷的垃圾堆上,陽光炫目,我搞不清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早晨聽說要放我,我連飯也沒吃,出來到現在也是什麼也沒吃。我朝服務社看了看,有賣好香蕉的,便買了幾簇,拎到門口附近庭園樹蔭下的石凳上剝闐吃。看門口進出的人,我想等張璐,我相信她會救我的!不知不覺,我吃了十幾個香蕉。時間到了踵,院內吹了下班號,男男女女的軍醫護士從門診樓里出來,沿著石甬路去食堂或回家,衛兵也換了崗。一些背著書包的孩子從門外連跑帶顛兒地進來,分散、隱沒在蔥鬱的植物後面。院內人稀疏了,只有廣播剌叭放著雄壯的隊列歌曲,象是專門播給我傾聽解悶的。這時,我看到張霽同屋的那個臉色蒼白女兵從庭園樹叢間時隱時現地向門口跑去。她跑到門口停下來,四處徘徊,接著跑到門外張望,又走回來。比劃著手勢同衛兵說著什麼,衛兵搖頭頭,兩個人臉上困惑表情我都看的很清楚,這個女兵又站了會兒,順原路回去了。片刻,衣冠整齊的張霽和另一個女人出現了,也比手劃腳地同衛兵說話,站在門口張望,那女人臉上的焦灼,不安,還有傷心,正是我企望的,可我沒有走過去,張霽站了會兒低著頭走了。那女人仍執拗地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身後一有響動,就攸地轉過身,期待地尋聲望去,失望地垂下眼。我走了出去,她看到我先是一愣,接著跑過來,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你沒走,這太好了,我都快急死了。」她連笑帶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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