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李白玲消逝在大廈的自動門內,我敬司機一動煙,和他聊起來。司機聽說我是第一次出門的北方農村人,優越感立刻暴露無遺,很自豪地曆數該城市和種種發達和文明,我竭力裝得象個不傻瓜。李白玲回來時,正好聽到司機繪聲繪色地給我講肉的香糯、鼠肉的高蛋白的肉拓的焦脆。

「我去你們北米,菜做得真難吃。」司機把車開上馬路,還在不停地嘮叨,「肉燒得稀爛,又拚命放醬油,咸死人吃不慣。」

「你不知道呢,我們北方的豬是吃屎長大的。」

「哇!」

「連我也不愛吃。可是,你吃你我們北方的唧鳥猴嗎?」

「那是什麼?」

「也是一種高蛋白的動物,金絲猴的親戚。」

李白玲擰我一把,笑著說:「你瞧不慣我們這兒的人,也用不著這麼愚弄人家。」

我捏了捏李白玲的手:「我喜歡你們這兒的人才說,碰到上海人我一聲也不吭。真的特別是你們這兒的姑娘,瞧街上,一個個都那麼有味,奼紫嫣紅。」

「那就娶一個,我給你介紹。」

「可據說,你們這兒流行……」

「找港客?」

「不,性病。」

「你的幽默感感已經叫人討厭了。」

我在郵局給老邱拍了電報,出來叫司機送我回酒店。

「你回去有事?」

「沒事。」

「那何必急著往回趕。」李白玲說,「我帶你逛逛街,給你買幾件薄衣服,入鄉隨俗。

你這件破夾克一不合時令二村氣,與人不配。「

「可我老要說讓人討厭的話怎麼辦?」

「你要改不了,」李白玲讓司機掉頭駛往另一方向,看我一眼微笑地說,「那就盡情說吧。」

計程車開到市裡最下等的地攤街,高樓大廈後面的一條窄巷子車開不進去了。我們在巷口下了車,打發走司機,並肩進去逛。這條巷很長,兩邊都是賣舊服和洋雜貨的瓞擋。五彩繽紛的尼龍化纖衣服一排排懸掛著,地上擺著各種黃澄澄的假首飾、電子打火機、太陽鏡和腰帶,面目猙獰的小販和絡繹不絕的顧客以很高的效率做著交易。我看中了幾件衣服,用普遍話問價,小販出的價高得不象話,簡直是欺負人。境虧跟著個李白玲,她用當地話替我還價,才大致公道地飛翔睛。我們逛了很長時間,逐攤翻揀,我又買了兩件恤衫,這樣連順逞飛翔,也搞了一抱。那些衣服很柔軟,盡量進李白玲的摺疊購物袋,鼓鼓囊囊拎著走,頗象北方販子。不時有小販詭秘地拉住我,要同我「那邊談談」。我也裝出買主的樣兒,無情地殺他們的價,使他們耷拉著頭掃興而去。開夠了心,我和李白玲去路旁冰室的吊扇下坐著吹汗吃冷食。此地規矩是顧客自己任意端盛著冰激凌和點心的小碟子,最後由服務員數碟算帳我邊吃邊往李白玲的包里藏碟子,服務員無從察覺,少算了我們不少錢。李白玲樂不可支,招得冰室里的人都看我們,我嚴肅地領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穿堂而出。

「我發覺你不但愛說讓人討厭我話,還凈干讓人討厭的事。你給我包里塞了這麼多碟子幹麼用?

「你愛幹麼幹嗎。實在沒用,砸了聽響。」

「真不是好人。怪沉的,你替我拿著包。」

我接過李白玲的包翱上,順手把她攬過來接著走。天色已暗,華燈初上,我們塞了一肚子冰,也不想吃晚飯,互相依偎著向每輛駛過的計程車招手喊叫。一輛車靠路邊停下,我們手拉手路過去。

在酒店門廳下車時,酒店已燈火輝煌。大小餐廳里,香港人為主的顧客坐滿桌桌宴席,饕餮大餐。上了樓,燕生和老蔣都房間。李白玲打開電視,一隻殘忍的金錢豹正在追逐馴鹿群。豹和鹿群在藏盛的草原上奔跑,活躍地跳躍,終於豹追上一隻幼鹿,咬著喉嚨拖倒在地,鹿無聲無息死去。我進裡間換衣服,挑了件雪白的緊褲和一件鮮紅的T恤衫穿上,紅白對蚍十分鮮明,我看著穿衣鏡里的自己,就歉一個地道的本地爛仔。我走出來,往李白玲旁邊一坐,她眼睛離開電視屏幕,對我說,「你認為你穿著坎肩我就認不出你了。」

我笑了。這是個笑話。這句話是一個老虎對被它誤認為是蛇的烏龜說的。我有點難為情,很快又了自然,點上一支煙,遞給李白玲一支。

「老李,你能買到彩電嗎?」

「誰要?」

「我。」

「你要可以。」李白玲吐出一口煙,整了整頭髮,「要一台?」

「哪能要一台。」說了我要的台數,又問她:「這兒彩電什麼價」?

李白玲說了個數,大大超出我的想像。

「這麼貴?」

「是不便宜。」李白玲說要想買便宜的只能到更南的一個沿海城市,那地方有漁民直接從海上走私進來的彩電。「你真買嗎?真買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那地方的朋友。」

在那太好了,事成我可以給你一些好處費。「

「你要這麼說,我就不幫你了。」李白玲把煙掐滅。正色道:「我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幫幫朋友——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是。」我斜眼瞧瞧這位「好朋友」。可我怎麼謝你?「

——我撲了好,在她寬闊的臉上亂「錛」一氣。

「我真是在那兒見過你,而且我們好象還曾很親密過。」

「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錢也一樣幫你辦事。」

第二天早晨,我從李白玲的巢窩回到酒店,一進門,就看到老蔣直盯盯地瞪著我。我走到哪兒,他就惡狠狠地盯我到哪兒,我納悶地問:「看你爸爸幹麼?」

「你坑了我,龜孫!」老蔣站在射進房間的陽光中,滿臉充血,眼睛凸出有如牛卵子,驀地沖大嚷。「徐光濤根本沒車,他要挪用我倒電視,你們合夥做了圈套讓我鑽。老天爺呀!這數萬公款要是葬在你們手裡,我回去也得扯戶口本。今天你不把我的錢找徐光濤追回來,我便去警察局告你,叫警察拿你!」

「你發什麼病?」我掙開老蔣伸過來抓我的手,「哪兒焊哪兒呀,誰跟你說的?」

「要不是張燕生好我告訴我,我至今藏在喜里。別想跑,我只認得你,只管你要錢。」

「老東西,休潑!管我在錢,打你老丫的!」我聲色俱厲地喝住歇斯底里的老蔣,長張燕生,「燕生,張燕生!」

嘩——衛生間一陣抽水馬桶中央委員,張燕生一手提褲子,一手拿著本小說出來。他揚手把書扔到床上,扣著褲帶含笑問我:「李白玲棒嗎?」

「棒!」我看著他說,「象頭大海豹。」

「別鬧了。」張燕生點起一和煙,和顏悅聲地對仍在一旁怒目而視的老蔣說。「我跟你說過他不知情,也是被徐光濤騙的——你們都被徐光濤騙了。」他轉向我,「他本來沒車。」

我走到一旁給自己沏了杯菜,坐下呢嘟嘟喝,不看燕生。

「你說過你們一起去邊境提車?」

我斜眼看燕生。

「瞧吧,過會兒他就會來告訴你,你的通行證沒辦下來。」

「這可怎麼好?」老蔣又大聲嚷起來,「我可不敢一人跟他去,他會把我弄死扔在哪個山溝里。」

「你想的也太象驚險故事了。」張燕生對老蔣說,「徐光濤騙錢是真,殺人他還不敢。

那兒也不是山溝,也是大馬路大飯店朗朗乾坤,也有人民政府人民解放軍,沒人殺你。「

「我不管,我要報案。」

「這就是你不對了,老蔣。你現在報案也沒用,誰動你錢了?

誰也沒動,你的錢還好好地放在銀行里,你告誰?再說,我是看你老蔣人不錯,不忍看你挨坑,才把真情泄露給你。你要報案,我們也得挨牽連,而且你也峋不了,你也得進局子。

警察可不分青紅皂白,有事沒事先蹲著你,各位國家法制不健全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告你老蔣,」我手點著老蔣,「你要松焉壞,跟我玩輪子,我叫你後悔生出來。

「我也沒說要報案。」老蔣一臉蒼白,「我就那麼一說。」

「哪么一說?」

「你放心跟徐光濤去。」張燕生走到老蔣身邊說,「按我說的辦,先把錢轉到我給你的那個戶頭,一切就沒事了。」

「你的車肯定能有嗎?」

「你連我也信不過?」

「不信你我還能信誰。」老蔣此時又可憐了起來。「我現在只信你,只能靠你了。我有老婆,三個孩子。我是個小幹部……」

「你來一下。」張燕生不再聽老蔣的嘮叨,把我引進套間。

「我可沒一點甩開你,個人獨吞的意思,倒是徐光濤想把你甩開。他親口跟我講,到時候就說搞不到通行證,把你隔開,我們倒一圈彩電,最後給你千把塊錢打發一下。我一向瞧不慣他這種貓兒匿,都是哥兒們,說實話……」

「說實話,燕生,他真的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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