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玉嬌.2

高中生依然還站在老樹下。

高中生依然還站在老樹下,二姐心裡就愜意,就知道高中生心裡裝著她。二姐就怕自個走了,高中生轉身也走了。高中生依然還站著,二姐便放心,便放心地大步往家走。可她走到村街上,看見一家泥屋小賣房的窗口還開著,有人正手從那窗口買東西。二姐想起那打火機是二塊七毛錢,錢還是大姐從一把零錢中一分一毛數出來的,使到小賣房的窗口買了一盒火柴,又折身朝扔了打火機的地方走。

二姐實指望走回去仍能看到高中生立在槐樹下,要那樣二姐就打算告訴高中生,讓他回家等著她,她去買二斤月餅就來看望他爺奶。可二姐走回來,那槐樹下蕩蕩空空,連個路過的夜貓都沒有。月光星星點點落在樹蔭里,象誰在樹下撤了一把硬幣錢。這一半下,二姐心裡也空了,忽然覺得不該走回來,以為走回來就是輸給了高中生。可是既回來了,也沒必要再回去。二姐開始點著火柴去地里找那打火機。那打火機買的時候是兩塊七毛錢。

玉蜀黍地里有一種雜聲音,象夏天正午時有河水從村頭流過去,嗡嗡悶悶,又清清脆脆。二姐劃燃火柴,鑽進扔了打火機的那片蜀黍地。地里雜草很厚,不知是誰家的責任田。懶死了!二等獎姐罵著田的主人,有隻蛐蛐跳到了她手腕上,又涼又癢,使她渾身一哆,火柴就滅了。地里立馬凝出一塊黑暗,無聲無息,待她又劃著一根火柴時,那打火機就亮在了她眼前。

拿上打火機,二姐遲疑著又到了高中生家大門口。

「哎——蜀黍地里有頭豬,」二姐喚,「把莊稼吃了一大片,是不是你們家裡的?」

高中生立在自家院落里。

「我們家的豬在窩裡卧著哩——」

二姐對著高中生咳一聲。

「那豬咬的莊稼地就是你們家的責任田!」

高中生仍然立著不動。

「讓它咬去吧!」

二姐氣了,咬咬牙轉身要走,高中生卻朝大門口挪了幾步。

「你出來。」

「幹啥?」

「我有事。」

二姐說完,朝田地頭上去,高中生就緊跟身後。一條小路牽著他倆,直把他倆牽到樹後麥場上。那兒月光水似的澆了一地,風在場上飄來飄去,蛐蛐的叫聲叮叮噹噹地流動。高中生一踏上麥場邊,就說二姐有話你說呀,又不做啥怕見人的事。

二姐立住了。

「我在鎮上給你爹買了一個打火機。」

高中生把打火機接過來,在手上看不看,二姐以為他要試著打幾下,可他沒試就裝進了口袋裡。二姐說你試試,一打一著火。高中生說有啥試,象我們這家有了火機也找不到汽油用。你怎麼啦?二姐說,我又沒嫌你們家裡窮。高中生用鼻子哼了哼,說嘴裡不說心裡這麼想,不這麼想第一次給我爹買東西就拿一兩塊錢買這麼個打火機?好象兩塊錢就把我爹打發了。

「你給我娘不是兩塊錢的東西也沒買!」

高中生從口袋取出一團白手巾,打開來露出一個黑髮網。高中生把髮網遞給了我二姐。

第五章

二姐回的晚,娘和大姐就不安,不消說都知道她是和高中生呆在一處。去找她回來,娘說,死不要臉啦。去哪找?大姐說誰知道他們鑽在哪,齊腰深的玉蜀黍地。娘看差不動大姐,便嘆口長氣,獨自出門到村頭、村後、梁脊等背人地方找,來回走了一大晌,也沒見二姐在哪裡,想仰起嗓子喚,又怕人聽見,說二姐那麼大的閨女深更半夜不回家,成什麼體統啊!於是就只好回家坐在房裡等。大姐坐在娘對面,看月亮偏天了,便伸腰打哈欠。

「我睡啦。」

「鎮上那賣衣裳的人家到底咋樣兒?」

「要不是我有對象,我准嫁過去。」

「聽說他結過婚?」

「不結過婚人家能看上咱這號人家呀?」

「你再設法勸勸你妹子。」

「從沒見過象她這麼死心眼的人。」

「那大也真是……說不定上次給你妹子一筆見面厚禮她就動心了。」

「人家又不僅……妹子對人家那態度……」

大姐說著,進屋睡了,留下娘獨自守在燈下。院里月光漸漸稀薄,淺淡的潮味襲進去,娘就又進裡屋加了一件衣裳,走出來立在院中,望著將落的月光,心裡便有了一層凄寒,想一定得讓二姐找戶好人家,把一輩子的光景過溫暖。這時候,大門一響,二姐就閃進院里,嘩嘩把門閂上了。

「去哪野去了?」

「在四嬸家看電視。」

「八月十五是和我團圓,還是和你四嬸團圓?」

「誰讓咱家沒電視,唱豫劇《秦香蓮》。」

「有本事讓你對象給你買一個」

二姐本來要迸屋,忽然就把腳步收攏住,豎在娘面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窮。窮就別嫁他,娘說,鎮上那賣衣裳的人家不是不窮嘛。

「大姐說啦,他比我大八歲。」

「年齡大才知道心疼媳婦哩。」

「他結過一次婚。」

「他媳婦死了,你去不是和頭房一個樣?」

「他人摳,頭次見面沒給送一分見面禮。」

「你成了他媳婦,還能缺了你花錢?」

「我見他設話說。」

「話是人找的。你和誰有話說?」

「我和鄰村這個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自己一個黃花閨女給人家,還貼錢給人家買東西。」

娘說完這句話,就回屋睡去了。二姐瞅著娘進屋,忽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忘了把扔掉的記帳手帕撿回來,扔時她就準備還要撿,可高中生的熱手牽著她的手指把她送到大門口,她就忘撿了。

二姐又回到鄰村後邊麥場下面撿手帕。

麥場下的蜀黍地里充滿了聲,玉蜀黍在那聲音中點點滴滴地朝著天空竄。月光沒有了,星光很淺淡,草和莊稼都是一種烏雲色。二姐立在那片扔過手帕的烏雲里,無論如何找不到了那掛在蜀黍葉上的一片白。地上沒有。就近的地場也沒有。她在田地里鑽來鑽去找,終於是啥兒也沒見,就又鑽出蜀黍地,沿來路往家走。可路上她冷不拾到一個白布條。又拾到一個白布條。再拾到一個自布條。零零碎碎,她拾到十幾條。那白布條上都有字,全是她寫的,於是二姐心裡豁然明白,高中生已經回來撿了記帳手帕,已經把手帕撕成了白布條。

那十幾條布兒在二姐手裡系著象二姐牽著一束雲,隨著二姐的腳步飄抖飄抖很厲害。二姐知道,自個上了高中生的當。不扔就永遠記住了他的帳,扔了就無據可查了。二姐想,這東西到底比我聰明,到底是個高中生,先我一步就把記帳手帕撕碎了。可你撕了我就不能再記了?天下婚事少有女方比男方花錢多,可我花得多,花得多我就不能不記帳!

回到家,二姐把手裡的布條拼起來,把上邊的帳目抄到了一個舊本上,規規整整,抄到東天發白,才倒床上睡。

來日,一天無事。

又來日,大姐的對象來了,和大姐在大姐屋裡站一陣,大姐就出來找二姐。

「鎮上那門親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

「你會後悔一輩子。」

「我情願。」

「人家說只要你同意,要啥給你買啥。」

「我要彩電他買嗎?」

「人家連咱娘的棺材都答應置辦啦。」

「橫豎我就是不同意,我就看上了鄰村的。」

大姐車轉身,和她對象一道去和娘說叨一陣子,娘嘆口長氣躺床上,大姐和她對象勸一陣,都出門騎車去往鎮上了。

大姐一走,二姐很空落,如同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追到門口喚了一聲姐。

大姐扭過頭。

「有啥事?」

二姐把頭微低著。

「沒啥事。」

大姐回走幾步,立在二姐眼皮下。

第六章

大姐在鎮上出了一點節外生枝的事。

本來是和對象一道去衣裳販子家回絕婚事的,可大姐生怕那五百塊錢販子要回去,一路上又沒想好回絕婚事,又不退錢的好主意,到一道街口時,不好往販子家裡進,她就把車子朝二道衚衕騎過去。對象說你去哪?大姐說到二道街廁所尿一泡。前邊有廁所,對象說,別跑那麼遠。二道街的廁所好,大姐說乾淨得沒一星躁味兒。於是,大姐上廁所,她對象便立在衚衕口,等著大姐上廁所,可大姐剛迸二道街騎了丈把遠,迎面走來一個老婆,撞倒了大姐的自行車。

大姐的手腕流血了。

老婆躺在地上不能動。

如果這老婆是平民百姓也作罷,可人家孩娃是鎮委會的通信號,和鎮長、書記都極熟,派出所的人沒有不認識的。通信員聽說娘被車撞了,不由分說,用鎮委會的吉普車把娘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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