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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接受過很多處罰,即使到了現在,我隨便點點手頭的汽車罰單,便可以得出結論,別說,我還真不能把自己說成是一個循矩蹈矩的人。

問題是,在經過這麼一番修理之後,我還有望變成一個規矩人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回想那些處罰,除了引起我的一次次怒火之外,還使我變得更加狡猾,更善於躲避,一句話,面對處罰,除了對於逃過處罰的經驗更豐富,對於處罰更熟悉、更厭惡之外,似乎並沒有別的收穫。

寫作需要一種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嗎?我也不知道,很難講,毫無疑問,動蕩不安的生活與寫作息息相關,它會引起作者的很多感觸,但是這些感觸要是變成寫作,那麼需要的就是描述與分析能力了,可惜,這兩種能力我都不太具備。

什麼是愛情?若是沒有愛的信念,那麼,愛情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的呢?

當然,愛的信念是重要的,甚至是一切,但是,那應是怎麼樣的信念呢?

在以前,是有過抒情詩人的,可惜,現在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最真摯動人的抒情好像被以往的詩人窮盡了,那麼,還有什麼可寫的嗎?

也許有,也許寫出來就是有,因此,我寫,還要寫完。

在那些被拍成電影的一卷卷膠片里,人類的一個個故事彼此相像,荒唐可笑,但卻永不褪色,它是永不褪色的記憶,很多人的記憶,很多有過的記憶消失了,那些有過記憶的人死去了,然而這些被稱為電影的記憶卻會世代相傳,人們會用聰明的頭腦,發明種種技術,使自己的記憶永不褪色,它是人類情感的大雜燴,它將告訴後面的人,以及再後面的人,人類曾那樣愚蠢地、單調地,然而又是興緻勃勃地活過,這是一幅幅動人的畫卷,畫中的一切早已變成屍骨,然而畫面卻能將它還原,我們能聽到演員們生前的笑聲、哭聲,看到他們走動,談話,為著一些旁人看來瑣碎而當事人卻覺意義重大的事情,在那些幻像中,有情人的淚水,壞人的激情,以及聰明人的嘆息和絕望,所有的人們,那些活過的人們,就像約好了似的,一個個出生,彼此相識、了解,從別人的身上,看到自己難以逃脫的命運,然後,他們又像約好了似的,一個個死去,他們留下他們的孩子,用以繼續他們不可理喻的生的噩夢,當然,他們希望後代更好,不像他們那樣過錯太多,希望他們的生活能夠稍加改善,趨向完美,儘管我不得不承認,至今為止,這仍是一種理想,幾千年來,人們改變了很多,但仍舊不完美,可人們仍持有希望,希望後代的命運能夠更加自然,更加和諧,從我自己的經歷看,這十分不易,從別人或自己身上汲取教訓難之又難,但卻是惟一希望,人生之歡樂十分有限,因而珍貴。人生之苦非常之多,因此容易被忍受,被習慣。我用筆記下這些,是想讓那些與我有相同想法的人知道我,並且,由於有我,使其消除孤獨,得到安慰。

文字藝術能否使人得到安慰呢?這是一個問題,答案並不確定,然而對於我,這卻是一種自然而生的理想,使人們的心靈得到安慰,這已十分不易,要是更進一步,奢求拯救人的心靈,在我看,那就是不自量力。我寫呀寫,用文字來表達我的想法,這一工作,至今於我,從根本上講,意義不明,我既不恨世,對於人生,也談不上愛戀,我的好奇心至今仍被世上某些事物所吸引,這種情況越來越少,這源於我能力(肉體、心靈)的界限,很多時候,我為所有一切無法在短期內昭示其意義的事物而困惑,更多時候,我厭倦而頹唐,疲憊不堪,愁悶難消,這就是我在2000年初遇到的情況,不好,當然,也不壞。

有時候,我覺得,從本質上講,自私的人最痛苦,而為別人活著的人,儘管受盡折磨,本質卻幸福,因為後者有更多機會處於忘我的境界,在我的理解里,能夠致力於外部事物,能夠忘我,那就是人世之幸福,而從自我內部產生的東西,至多也就能使人得到滿足,而幸福,卻應比滿足更完善,因為精確地說,幸福是一種理想,而不是事實,而所謂我所說的理想,也僅是一種想當然而已。

我現在也認為,生命的價值在乎於它的質量,而不在乎於它的長度,生命在多數時候,是在本能的推動下,重複不休地來回走著同一條道路,就像睡眠,然而,總有那麼一些時刻,生命會醒來,會自發地、創造性地解答未知的東西,那時生命的意義,便像黑暗中的光芒一樣顯現出來,可惜,人類醒來的時候太少了,當然,對於個人,也是一樣。生命前進的方向是未知而不是已知,這使得生命顯得特別難以琢磨。

1

這又是記憶惹的禍――這一次是,下一次還是――上一次也是。

我是說,我又要寫作。

記憶是存在之燭,它照亮一個存在,一個人生,當記憶熄滅,存在便沉入虛無的黯夜,無跡可尋,萬劫不復。

我知道,我會萬劫不復,我的記憶也會,我的寫作也會,虛無在清理存在的痕迹時,十分細緻,什麼也不會落下。

我知道,虛無不僅是一種存在,還是存在的終結。

這些話,你相信嗎?我已說過很多遍,而且,以後也還要再說很多遍,因為,我認為它很重要。

2

有一個跡象表明我們是喜歡死亡的,那就是我們對睡眠的喜愛,在睡眠中,我們沉醉於忘川,我們不再記起什麼,就是可怕的夢靨也攔不住我們對睡眠的喜愛。一句話,儘管我們不承認,但在我們內心深處,始終存在著對記憶的厭倦,以及能夠忘記自我的渴望,也就是說,在我們內心深處,對虛無有一種深藏不露的激情。

3

32歲以後,我已不願向前看,我知道前面是什麼,無非是死路一條罷了。

死路一條,這沒什麼了不起,可恨的是,我無端入世為人,而為人世間的某種東西所牽掛,有時,還一廂情願地眷戀這個世界中的某些東西,真是,唉,一言難盡。

下面就講講我的眷戀,當然,還得從姑娘講起。

4

我是個細腰迷,對於姑娘,我只喜愛一尺八以下的纖細腰肢,至於為什麼會是這樣,說來話長,而且,也很難說得清楚,事實上,我知道,腰粗腰細完全無關緊要,但有關個人趣味的事情就是這樣,毫無道理。

對於如何得到細腰,我有過很多想法,下面一個是最近的想法,記錄如下:

我的小說已賣出10萬本,我沒有在小說封面印上我的照片,也沒有允許媒體上出現我的照片,因為內心深處,我有一個奇怪而強烈的預感,會有一個漂亮的細腰從我的文字里對我產生好奇心,她會想方設法弄清我長得是什麼模樣,這樣,我便有機會弄清她長得是副什麼模樣了,無須掰著手指,我便可按照百里挑一的概率計算出,10萬本書的意思是,至少有10萬個讀者讀過我的書,姑娘至少佔3萬,3萬個姑娘里至少有300個細腰,300個細腰裡至少有3個漂亮的,3個漂亮里只要有一個對我有好奇心,就算不錯了,而這一個偏偏又是個偏執狂,非要見上我一面,這種情況存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她能在漫漫的人海里找到我的可能性就更小,她能吸引我並能為我所吸引,這種情況――完全不可能!

完全不可能,因此,如果我要說什麼穩坐釣魚台那是喪心病狂、異想天開,就如同在湖泊里想釣鯊魚一樣,但是,按照"凡事皆有例外"的原則,我仍要坐等,我得有信心,對她有信心,雖然那個萬分之一都不到的希望對於我完全是幻想,是幻想里的幻想。

5

在我的生活里,小概率事件不是沒有出現過,可以說,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就生活在小概率事件當中,當然,證據無非在玩麻將、撿錢包、我出生之類的無聊事上顯現,從這點上可看出,生活與規律無關,事情的發生似乎更應是個隨機函數才對。

我指的隨機函數是個關於正整數的序列,這個序列無窮無盡,令人聯想到生活的無限,或者死亡的無限,當然,在我眼裡,在我的信心裡,無窮的意思是:可能。

也就是說,我的細腰可能出現,也許在現在,也許在十年以後,也許,在我的書從貨架上消失之時,也許,正是她,買到我的最後一本書,在匆匆讀完之時,陷入了對作者的瘋狂,當然,她不應知道,她其實是陷入了對文字的瘋狂之中,但她放下我的書,眼睛開始四處搜尋,她在找我,然後,她走到街上,在報紙堆里、在雜誌堆里找我,但她找不到我,她無法見到有關我的文字描述,一段書評,一段猜測,什麼都沒有,於是,她決定自己去弄清一切,於是,她決定找到我,向我尋問有關我的一切,她想方設法,她成功了,於是,她站到我的面前,她會吃驚地發現,她見到我,她見到文字後面的那個人,見到了排列這些文字的人,這些文字使她瘋瘋癲癲,我使她瘋瘋癲癲,但她不知,在她瘋之前,我早已在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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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回到我的電話吧――我想,她應給我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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