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福的耳光

爺爺坐在窩棚里看到山野的雪地上有一個人正一點點地向他移近。爺爺操起了那把鐵鍬,隱在窩棚門後盯著來人,當他看清了走近的來人是余錢時,他扔掉了手中的鐵鍬,喉頭一緊,叫了一聲:「余錢——」便再也說不下去了。余錢見到了我爺爺,向前跑了兩步,便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張大嘴巴喘息了一會兒,瞅著吃驚又感動地立在那裡的爺爺說:「你跑得真遠。」余錢是來向爺爺報信的。爺爺一跑,跑出了幾十天,余錢惦記著爺爺,余錢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兩個人在幾年的長工生活中結下了深深的情誼。他放心不下我爺爺,他知道我爺爺只能往山裡跑,其它的沒有爺爺的活路。

余錢的到來,使爺爺知道,他一鐵鍬並沒有拍死周少爺,周少爺的頭骨被打塌了一塊,左肩也被爺爺那一鐵鍬拍成了骨折。周少爺當場暈死過去,急壞了少奶奶小鳳和周家老少,爺爺提著鐵鍬倉惶地跑了,周家當時並沒有顧上派人去追趕我爺爺。他們七手八腳地把周少爺抬到屋裡,千呼萬喚使周少爺蘇醒過來。醒過來的周少爺兩眼痴呆,半天才說出一句:「真疼。」周大牙派人找來了大屯鎮的江湖郎中精心給周少爺調理。周少爺被打上了石膏吃了葯不再喊疼了,兩眼仍然痴呆。有時他能認出站在身旁的人,有時認不出。小鳳沒日沒夜地服侍在周少爺的床前,哭天抹淚。她看著眼前成了殘廢的周少爺,她咬著那兩顆小虎牙,咬牙切齒地說:「窮小子,抓住你剝了你的皮。」那時的少奶奶小鳳絕對想不到我爺爺在發瘋地暗戀她,他打傷了周少爺一切都緣於對她的愛。少奶奶小鳳說完,便瞅著自己的夫君這般模樣暗暗地垂淚。

周大牙請江湖郎中調治兒子的傷,幾日過去了並沒有什麼好轉,便套上雪橇送兒子去天津衛醫治,小鳳自然也隨著一同前往。

送走兒子的周大牙,想起了我爺爺,他花錢雇請了左鄰右舍的地痞無賴明查暗訪我爺爺,抓到者,賞大洋一百,知情通報者,賞大洋五十。左鄰右舍的地痞無賴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發財的機會,於是這些人明查暗訪我爺爺的下落。但他們這些人誰也沒有想到我爺爺會躲到冰天雪地的山裡。

經過一段時間的折騰,這些人自然找不到爺爺的蹤影。周大牙著急上火,眼睜睜看著一個長工把自己的兒子廢了,長工又逃之天天。這無疑對有錢勢的周大牙是一種嘲諷,周大牙接受不了這種嘲諷,幾天下來,周大牙急得脖子上生了好幾顆濃皰,後來,他又發動了自己家的人,包括余錢這些長工四處打探。

余錢自從看著我爺爺跑出周家大院,就為爺爺捏了一把汗,他不擔心爺爺會被周家抓住,而是擔心從此失去一個朋友。我爺爺比余錢大四歲,對余錢的生活無疑產生了重要影響,余錢自小就失去了父母,我爺爺的出現,使余錢在心理上有了依賴,有一段時間,那種心理是晚輩對父輩式的。余錢在沒有接到周大牙的命令前,他沒敢擅自去找我爺爺,他不是怕東家砸他的飯碗,而是怕自己的輕舉妄動暴露出爺爺的蛛絲馬跡。

余錢在接到周大牙的命令的當天,就離開周家大院。他為了避開周家的視線,先在其它屯子里轉了一天,然後才繞路走進山裡。山裡很大,爺爺並沒留下腳印,他找到我爺爺完全憑的是一種感覺。他感覺我爺爺應該藏在這裡,於是他找到了爺爺。

我爺爺躲在山裡幾十天了,他見不到一個人,沒有人陪他說一句話,白天晚上只能和那些野獸為伍,他見到余錢時,就哭了,他一邊哭一邊聽余錢的述說。余錢述說完,爺爺止住了眼淚,望著遠山上的白雪說:「周家我是不能回了,一時半會兒山我也下不去了。」

余錢瞅著我爺爺一雙傷感的眼睛說;「先在山裡躲一陣再說,不行拉上幾個人去瘋魔谷佔山為王。」

我爺爺聽了余錢的話,心裡一亮,眼下的情形,他只能如此了。天天在荒無人煙的山裡與野獸為伍自然不是個辦法,要是能拉起一伙人來佔山為王日子也許不錯,他想到了那些歷朝歷代落草為寇的,不都是被逼無奈么?為了生存,為了性命,還有那愛,他對佔山為王不能不考慮一下。

余錢走了,爺爺坐在窩棚里在想余錢說的話。

爺爺生在習武之鄉威海,雖然他少年就逃到了東北,但少年時對武術的耳濡目染,使他對武術有了深深的了解,他想,要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要有一個強健的身板兒,他給周家當長工時也沒有忘記溫習自己的武術,幾年下來,他不僅使自己的身體發育得完美無缺,更使自己的功夫日臻圓熟。

爺爺在余錢走後,獨自坐在獵人的窩棚里。想到自己要生存下去,只能走佔山為王這條路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辦法。自己人單力薄、孤家寡人無論如何也成不了氣候。

他想到這兒很是為眼下的處境愁腸百結,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小鳳,小鳳那雙腿,那對小虎牙,還有那腰肢……小鳳的所有已經深深地佔據了爺爺的心。余錢告訴他,小鳳已隨周少爺去天津衛治傷去了,也就是說,小鳳離開了周家,離開了這裡,遠離他而去了,那縷溫情,那份念想此時已佔據了他那乾涸的心。此時,爺爺用前所未有的心思想念小鳳,他又想到了那可惡的周家,還有周家少爺,周家少爺和小鳳在一起他看見就難受,小鳳是爺爺見過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小鳳不僅漂亮,還有那神韻、氣質已使爺爺不能自拔了。他突然恨恨地想,就是為了小鳳自己也要佔山為王,只要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小鳳,就是讓人千刀萬剮也心滿意足了。

在以後爺爺隱居山裡的日子裡,爺爺揮舞著那把鐵鍬打著赤背汗流浹背熱氣騰騰地練習武術。

爺爺一遍又一遍重溫著家傳的一個絕招:黑虎掏心。

當年爺爺一拳把日本浪人打得七竅出血,摔下擂台,用的就是那手家傳絕招,在以後和

爺爺相處的日子裡,我幾次想讓爺爺演示那手絕招,都遭到爺爺冷漠的拒絕。爺爺拒絕回憶,回憶那血腥的一切。我理解爺爺。

後來聽人們講,爺爺那手絕活絕非一日之功。那手絕活出拳要穩、准、狠、猛、韌,所有的基本功具備了,才能制人於死地。

爺爺在山野里練黑虎掏心,他把樹木當成了敵人,用拳頭去擊打這些敵人。在大興安嶺爺爺逃難的山坳里很多成年的樹上,都留下爺爺雙拳皮肉破裂的血跡。拳上的傷口使爺爺吃盡了苦頭,但爺爺為了生存,為了日後佔山為王,他用冰冷的雪擦一下傷口,讓冰冷麻木神經,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向樹木出擊。

爺爺在等待機會的日子裡,余錢來了幾次,這幾次余錢都從東家那裡偷來了不少米面,還有食鹽,也帶給爺爺一次又一次消息。余錢告訴爺爺,小鳳已經又隨著周少爺回來了。周少爺的傷是好了,可周少爺已成了白痴,周少爺只能認出他父親周大牙外,已認不出家裡任何人了。

爺爺聽到這個消息,既激動又害怕。此時他更加堅定了自己佔山為王的設想。

機會終於來了,消息是余錢又一次進山帶來的。

父親一槍結束了一個日本小隊長的性命,還繳獲了一支手槍,父親認定那槍是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他拒絕交公,肖大隊長也沒有和我父親認真,於是那槍歸了父親。但肖大隊長還是批評了父親,批評父親無組織無紀律擅自殺了一個日本小隊長。父親在接受肖大隊長批評時,他一言不發,望著手裡那支手槍,這時在父親的意識里,白米飯和豬肉正向他一點點地逼近。

父親從此參加了操練射擊的行列,父親學會了打槍,而且能在百米之內百發百中。

父親參加的第一次戰鬥,也是自治聯軍最後的一次大規模戰鬥。那場戰鬥在野蔥嶺展開。正是春天,野蔥嶺山上的積雪正在一點點地消融,裸露出的草皮,已隱約看見有一些嫩綠的芽草在地面正破土而出。

日本人窮凶極惡地對東北自治聯軍舉行了一次春季大掃蕩,日本人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的日子不會長遠了,調動了所有的兵力,向自治聯軍一支隊駐地野蔥嶺撲來。

肖大隊長帶著大隊人馬,在野蔥嶺的岔路口負責打阻擊。

那一天我父親很興奮,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這樣大規模的戰鬥,他知道,這些日本人中就有駐紮在大屯鎮的日本人,要是這一仗能把日本人消滅,自治聯軍就可以進駐大屯鎮,吃白米飯和豬肉,再也不會躲在山旯旮里挨餓受凍了。

我父親當時的任務是緊隨肖大隊長左右,及時向隊伍傳達肖大隊長的指示。

肖大隊長帶著一百多人,埋伏在岔路口的山嶺上,他們的身下正化凍的雪水滋滋地在山坡上流淌。中午時分,太陽已有些暖烘烘的了,遠遠地我父親看到一大隊日本人,舉著槍扛著旗向野蔥嶺撲來。我父親一遍遍察看自己手裡握著的手槍,我父親的手槍里壓滿了子彈,在羊皮襖的外兜里也裝滿了沉甸甸的子彈,我父親對這些子彈心滿意足,容光煥發。我父親握槍的手不停地顫抖,手心裡也有潮潮的汗液浸出,我父親看了一眼趴在山坡上的自治聯軍士兵,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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