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烏克蘭代表分坐在幾節車廂里。保爾和基輔小組在一起。

「烏克蘭代表團是在這兒開會嗎?」麗達問。

大個子打著官腔回答說:

「是的!有什麼事嗎?」

「請讓我進去。」

大個子堵住半邊門,打量了一下麗達,問:

「你竟敢這樣侮辱我?!」

麗達從提包里拿出燙金的代表證。大個子看見上面印著「中央委員會委員」的字樣,怠慢的態度馬上不見了,他變得彬彬有禮,像對「自家人」一樣親熱地說:

「我現在是共青團專區委員會書記,或者像杜巴瓦所說的,當『機關老爺』了。」說著,保爾微微笑了一下。

麗達從一排排椅子中間穿過去,看見一個空座位,坐了下來。代表會議就要結束了。麗達注意地聽著主席的講話。這個人的聲音她聽起來很耳熟。

「同志們,出席全俄代表大會各代表團首席代表會議的代表,以及出席代表團會議的代表,已經選舉完畢。現在離開會還有兩個小時。請允許我再次核對一下已經報到的代表名單。」

「我現在已經有了個小女孩。她有個父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三個生活得很和美,現在是三位一體,密不可分。」

「德米特里,你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麼無賴。過去你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嘛。你為什麼要墮落下去呢?」

「擠呀,老弟,咱們要勝利了!」

一個熟悉的名字傳進了她的耳朵:

保爾沉思著,把信撕成碎片,然後兩手伸出窗外,任憑風把紙片吹走。

當主席要保爾談談衝突經過的時候,他講得很平靜,但是可以感覺得出來,他是在竭力剋制自己。

名單迅速地往下念。突然,她聽到一個名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塔莉亞和其他幾位同志也答應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坎兒了。」

前面很遠的地方舉起一隻手。隨後又放下了。說來奇怪,麗達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和她的亡友同姓的人。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剛才舉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頭看上去全都一樣。麗達站起來,順著靠牆的通道向前排走去。這時候,阿基姆已經念完了名單,馬上響起一陣挪動椅子的聲音,代表們大聲說起話來,青年人發出爽朗的笑聲,於是阿基姆竭力蓋過大廳里的嘈雜聲,喊道:

「大家在這裡議論的這件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我沒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用拳頭用得多,動腦子動得少,不過這樣的時候早就過去了。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醒過來之前,法伊洛的腦袋已經挨了一下子。最近幾年,這是我僅有的一次暴露出遊擊作風。說實在的,雖然他挨打是罪有應得,但我譴責自己的這種舉動。法伊洛這種人是我們共產黨的生活中的一個醜惡現象。我不明白,一個革命者、共產黨員,怎麼可以同時又是一個下流的畜生和惡棍,我永遠也不能同這種現象妥協。這次事件迫使我們討論生活道德問題,這是整個事件中唯一的積極方面。」

麗達睜圓了眼睛看著他,直到一雙手熱情地抱住她,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聲「麗達」,她才明白,這真是保爾·柯察金。

麗達明白,她不可能在擁擠的人流中找到剛才名單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辦法是盯住阿基姆,再通過他找到其他人。她讓最後一批代表從身邊走過,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說:

「怎麼樣,柯察金,咱們也走吧,老弟。」

接著,一個那麼熟悉、那麼難忘的聲音回答說:

「走吧。」

麗達微笑著說了這句笑話,接著她解釋說:

旅館的音樂廳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大個子,戴副夾鼻眼鏡,胳臂上佩著寫有「糾察隊長」字樣的紅袖章。

兩年過去了。無情的時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著,而生活,飛速前進而又豐富多彩的生活,總是給這些表面似乎單調的日子帶來新的內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樣。一億六千萬偉大的人民,開天闢地第一次成為自己遼闊土地和無窮寶藏的主人,他們英勇地、緊張地勞動著,重建被戰爭破壞了的經濟。國家在日益鞏固,在積聚力量。不久前不少工廠還廢置著,沒有一點生氣,一片荒涼,可是現在煙囪全都冒煙了。

大廳里的人全走光了。從敞開的窗戶里傳來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維爾大街的喧鬧聲。時鐘響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倆都覺得見面才幾分鐘。鐘聲催促他們到大劇院去。當他們沿著寬闊的階梯向大門走去的時候,她又仔細看了看保爾。他現在比她高出半個頭,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著了。

「你看,我還沒問你在哪兒工作呢。」

麗達和保爾費了很大的勁,才擠到會場門口。代表們乘坐電車、汽車陸續來到會場。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紅軍戰士——他們也是共青團員——漸漸招架不住了,他們被擠得緊緊貼在牆上,門前喊聲響成一片:

「請吧,請進,左邊有空位子。」

「見過,不過那次見面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劇院周圍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團員。他們沒有列席證,但是都千方百計想參加代表大會的開幕式。有些小夥子挺機靈,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擠,手裡也拿著紅紙片,冒充證件。他們有時竟混到了會場門口,個別人甚至鑽進了大門,但是他們馬上被引導來賓和代表進入會場的值班中央委員或糾察隊長抓住,給趕出門來,這使得那些混不進去的「無證代表」大為高興。

「將異己分子拉茲瓦利欣開除出團。」

想參加開幕式的人很多,劇院連二十分之一也容納不下。

保夫魯沙,親愛的!

「擠呀!鮑曼學院的小夥子們,擠呀!」

「你見過他嗎?」

每叫一個名字,就有一隻手拿著紅色或者白色代表證舉起來。

「加——油——啊!」

一個戴青年共產國際徽章的小夥子,靈活得像條泥鰍,隨著保爾和麗達擠進了大門。他躲過糾察隊長,飛速跑進休息室,一轉眼就鑽進代表群中不見了。

「咱們就坐在這兒吧。」他們走進正廳後,麗達指著後排的位子說。

他們在角落裡坐了下來。麗達看了看手錶。

保爾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緊了。他召開了專區團委全體會議,為了能夠放心離開,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當。

「我不久前去參加全烏克蘭代表會議,順便去看望了他們。跟安娜見了幾次面,跟杜巴瓦只見了一次,這一次還不如不見的好。」

「為什麼?」

保爾不做聲。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顫動了一下。麗達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動作,這是他激動的信號。

「你說說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麼還來得及補救。」

「什麼,難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經是,現在離開了他們。我跟扎爾基找他談了很久。現在他已經站到咱們這邊來了。而對杜巴瓦,這話卻無論如何不能說。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們還是回過頭來先講安娜吧。她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杜巴瓦搞反黨活動是一頭扎進去就出不來。安娜沒少受他的氣,比方說,他奚落她:『你是黨的一匹小灰馬,主人指東你走東,主人指西你走西。』還有比這更難聽的。幾次衝突過後,他們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手,杜巴瓦顯然不願意失去她,他保證,今後他們之間不會再有磨擦,請她不要離開他,要幫助他渡過難關。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時間她似乎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她沒有再聽到他惡語傷人,她給他講道理,他也不做聲,不再反駁。安娜相信,他在認真檢討過去的立場。

「她從扎爾基那裡聽說,杜巴瓦在共產主義大學也不再搗亂,跟扎爾基的個人關係也能做到和睦相處。不久前安娜在單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懷孕),回家休息,關上門後,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間,兩個房間有門相通,不過兩人講好把門釘死了。

「有點晚了,牛虻同志。」

「不是,保爾,你本來是可以成為更近的人的。」

「我正好那一天到達哈爾科夫,參加代表會議,在中央委員會遇見了基輔的代表。

「塔莉亞給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決定午飯前去看望她,因為在她工作的黨中央婦女部我們沒能找到她,她在那裡擔任指導員的職務。

「畜生!」他大喝一聲。

保爾苦笑了一下。

麗達聽著,微微皺起眉頭,兩隻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鵝絨把手上。保爾不再出聲。他望著麗達,回想她以前在基輔時的模樣,又同眼前的她比較,再次意識到她已長成了一個體態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終年不變的軍便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簡樸但縫製得很精緻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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