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 這有什麼難的?-5

修道院

這是真話。蘇西在知道這雙鑲有柑橘花飾的高跟鞋價格後,一直在擔心地嘮叨說她沒好好管住我,她要我保證說這個周末再也不逛商店買東西了。她要我把手放在胸口上發誓——嗯,實際上是要我用那雙柑橘花飾高跟鞋發誓,而我也樂意認真地遵守這一誓言。

我是說,她那樣做是對的。要是她能夠做到一整個星期不去逛商店買東西,那麼我至少能堅持48小時。

「我會去這鄉間四處走走。」我說著,叭的一聲合上了化妝盒蓋。

「比如說……」

「比如說去看看風景……可能去家農莊,看看農莊里的人怎樣擠奶牛,或是別的什麼……」

「我明白了。」他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怎麼了?」我心裡疑惑不定地問道,「那又怎麼了?」

「你這是想去一家農莊,是吧,想試試自己是否也能擠奶?」

「我沒說我會去擠奶,」我認真地說道,「我是說我去看看奶牛。不管怎麼說,我也可能不去什麼農莊的,而是去看看當地的一些風景。」我伸手從梳妝台上拿起一堆風景介紹冊。「比如……這個拖拉機展覽會。或是……聖威尼弗雷德修道院。看看它那著名的貝文登勝跡。」

「修道院。」盧克在沉默了一會兒後附聲說道。

「是的,去修道院,」我綳著臉對他說道。「為什麼不去修道院看看?我實際上是個很崇尚精神的人。」

「我完全同意你這個說法,親愛的,」盧克說著用揶揄的眼光望了望我。「除了這T恤衫外,你最好再穿件什麼別的去……」

「這是件衣服,」我說道,一邊用力把T恤衫往下拉了拉,遮住我的屁股。「再說,精神的東西與衣服沒什麼關係的。俗話說『心誠則靈』嘛。」我得意地望了他一眼。

「說得好,」盧克微笑著回答說,「好吧,玩得高興些。」他吻了我一下。「真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去。」

「好了,」我說道,用拳頭輕輕捶了他胸口一下,「你得當心,讓這樁生意真正划得來。」

我指望著盧克會開懷大笑,至少會微笑會意——但他只點了點頭,拎起他的皮包向門口走去。天啊,有時候他可真是太一本正經的了。

當然,我其實並不介意自己一個人度過一個上午,因為我一直暗中希望著能有機會看看修道院里的情景。我是說,我儘管不是十分虔誠地每個星期都去教堂,但我卻隱隱覺得,在這冥冥大千世界中,有著一種比我們世間俗人更為強大和永恆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我常常會注意翻閱《每日世界》報上對我的星座的解釋。再說,我喜歡人們在瑜伽班中的那種無伴奏齊唱,以及所有那些可愛的蠟燭和焚香時升騰起一片煙霧的那種氛圍。還有奧黛麗?赫本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20世紀著名電影明星,在我國觀眾熟悉的《羅馬假日》中主演公主一角。——譯註在《修女的故事》中的出色表演。

說老實話,我有時會很嚮往修女的簡單生活。無憂無慮,不必作出重大抉擇,也無勞作之苦。整天唱唱歌,在修道院里走來走去。我是說,那樣的生活不是很愜意嗎?

我一邊化妝,一邊看著電視里的《特麗莎》,隨後下樓來到大廳里——我又一次徒勞無益地問了是否有我的郵件送到後(說實話,我要去起訴那家快遞公司),我要了輛計程車去聖威尼弗雷德修道院。我乘著計程車在鄉間公路上顛簸著,望著車窗外美麗的風景,心裡嘀咕著真不知道盧克的那樁生意究竟會是什麼。他說的那樁神秘的「我很想做好的生意」又會是什麼呢?新的客戶?新的辦公樓?會是公司擴張?

我繃緊臉,極力回想著我最近是否不經意間聽到他說過些什麼——隨後,我心頭一熱,想起了曾經在幾個星期前聽見過他在打電話。他在電話里談到過一家什麼廣告代理商,當時我還納悶過他會是在做什麼事。

廣告。可能就是這事了。可能他在暗暗想當一名廣告導演什麼的。

天哪,對了。現在想起來,這太明顯了。肯定就是現在他們在談的事了。他是想從公關行業脫出身來,在廣告業這天地里闖一番。

而我也可能因此在廣告中拋頭露面!真是太棒了!

一想到這兒,我難抑興奮之情,幾乎把口香糖也吞進肚裡去。我可能在廣告片里出鏡!哦,這真是太酷了。我可能會出演那種巧克力甜餅的廣告,廣告片中的人們乘在船上,時而高聲歡唱,時而在水上滑水橇,享盡生活的快樂。我是說,我知道這通常是由時裝模特兒來乾的——但我完全可以出現在背景人群中,是吧?也許我演駕駛汽艇的人。天哪,這真是太棒了。我們會一起飛到巴貝多或是什麼地方去,那兒天氣炎熱,陽光充足,光彩耀眼,到處都是免費招待的巧克力甜餅,我們住在一家豪華的旅館裡……我得去買一條新的比基尼泳衣,當然……也可能買兩條……還有一些新的平底人字型拖鞋……

「聖威尼弗雷德修道院到了。」計程車司機說道——我猛然從幻想中驚醒過來。我沒在巴貝多,是吧?我是在薩姆塞特郡一個叫不出名的什麼地方。

車子停在一座年代悠久的米黃色建築物外,我透過車窗好奇地往裡張望。這麼說,這就是座修道院了。它外表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就像座學校,或是座很大的鄉間農舍。我暗暗思忖,不知道是否值得進去一看。這時,我看見了讓我略微驚詫的東西。一個活生生的修女。她在修道院里走過,穿著黑色的披袍,戴著頭巾,幾乎是遮住了全身上下所有部位。一個活生生的修女,穿戴著她平時的服飾。她神情平靜自然,甚至看都沒看一眼計程車。這真像是在荒蕪的沙漠中孤獨地旅行!

我下了計程車,付了車錢,緩緩向那扇沉重的大門走去,心裡有點發慌,忐忑不安。這時,有位年長的婦女也在從門口走進去,看來她很熟悉這地方——我跟隨著她,沿著一條走廊來到一座小教堂。

走進這修道院,我頓時感受到一種肅穆、神聖,幾乎是身處天堂般的莊嚴氣氛。可能是空氣中瀰漫著的那種聖靈氣息,也可能是教堂的樂器聲,但我顯然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語的心靈震撼。

「謝謝您,嬤嬤,」那位年邁婦女對一位修女說道,她隨即走到小教堂的前面。我站住了腳步,仍然有點被這肅穆的氣氛給震懾住。

嬤嬤。啊。

麗貝卡嬤嬤。

那些穿著黑色披袍,飄來飄去的可愛小精靈中的一個,自始至終有著潔白清澈、純凈無瑕的修女膚色。

麗貝卡嬤嬤,聖……

「你有點神情恍惚,親愛的,」一位修女在我身後說道,我猛然驚醒過來,「你是否想看看本院那著名的貝文登勝跡?」

「噢,」我支吾答道,「嗯……當然啰。我就是來看這勝跡的。」

「請這邊走,」她向前指了指,我略為猶豫地向小教堂門前走去,心裡想著到門前最好能一目了然看個明白這貝文登勝跡究竟是什麼。可能是尊雕像?也許是……一幅掛毯?

我走到了前面那位年邁婦女的身後,看見她微微抬著頭在仰望一大片鑲著彩色圖案玻璃的窗子。我得說,這些彩色玻璃窗確實非常漂亮。我是說,瞧瞧那中間一大塊藍色玻璃,這色彩多麼艷麗!

「這貝文登勝跡,」那位年邁婦女說道,「真是無與倫比,是吧?」

「啊,」我敬畏地小心透著氣,隨著她的目光向上瞧去,「真是太美了。」

這景象確實令人感嘆。天啊,多麼絢麗,真是無可爭議的藝術精品。當人們看到真正的藝術傑作時,這撲面而來的震撼力是無法抵抗的。我還不是個內行呢。

「多麼絢麗的色彩。」我喃喃說道。

「看那細部的筆觸,」那婦人說道,她雙手緊握著舉在胸前,「真是無與倫比。」

「無與倫比。」我附和著說道。

我剛要伸手指向那彩窗上的彩虹,那是我認為最為漂亮的部位,卻突然發現那位年邁婦人與我注視的並不是同一件東西。她在望著一塊塗有一些顏料的木板,而我到那時為止就根本沒注意到有這麼一塊木板。

我馬上偷偷地轉移視線——一陣失望之情湧上心頭。難道這就是貝文登勝跡?這麼一塊灰濛濛的木板!

「這種維多利亞年代的垃圾,」那位年邁婦人突然用憤慨的口吻說道,「簡直就是褻瀆!那條彩虹!你難道不感到噁心?」她揮手指了指我剛才還想讚美的那條彩虹,讓我不禁猛喘了口氣。

「我知道,」我說道,「它是令人很震驚,對嗎?肯定是的……你看——我想它是有點兒離題……」

我急忙往後退,以免再與她談論下去。我順著長凳側邊的小道溜躂著,心裡也不知道這隨後再去看些什麼。這時,我看到牆角處有扇門通往一個附屬的小禮拜堂。

精神庇護所。門上貼著這麼一塊小木牌。靜坐、祈禱、獲知天主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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