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人一望山峰,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全身冷了半截。那山峰雖非奇高,但宛如一根筆管般豎立在群山之中,陡峭異常,莫說是人,即令猿猴也是不易上去,心中都將信將疑:「本領高強之人就算能爬得上去,可是在這陡峰的絕頂之上,難道還會有人居住不成?」

那老僧微微一笑,在前引路,又轉過兩個山坡,進了一座大松林。林中松樹都是數百年的老樹,枝柯交橫,樹頂上壓了數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這座松林好長,走了半個時辰方始過完,一出松林,即到山峰腳下。

眾人仰望山峰,此時近觀,更覺驚心動魄,心想即在夏日,亦難爬上,眼前滿峰是雪,若是冒險攀援,十成中倒有九成要跌個粉身碎骨。

只聽一陣山風過去,吹得松樹枝葉相撞,有似秋潮夜至。眾人浪跡江湖,都見過不少大陣大仗,但此刻立在這山峰之下,竟不自禁的忽感膽怯。那老僧從懷中取出一個花筒火箭,晃火折點著了。嗤的一聲輕響,火箭衝天而起,放出一道藍煙,久久不散。

眾人知道這是江湖上通消息的訊號,只是這火箭飛得如此之高,藍煙在空中又停留這麼久,卻是極為罕見。眾人仰望峰頂,察看有何動靜。

過了片刻,只見峰頂出現一個黑點,迅速異常的滑了下來,越近越大,待得滑到半山,已看清楚是一隻極大的竹籃,籃上系著竹索,原來是山峰上放下來接客之用。

竹籃落到眾人面前,停住不動。那老僧道:「這籃子坐得三人,讓兩位女客先上去,還可再坐一位男客。哪一個坐?和尚不揩女施主的油,我是不坐的,哈哈。」眾人均想:「這和尚武功極高,說話卻恁地粗魯無聊。」

田青文扶著鄭三娘坐入籃中,心道:「我既先上了去,曹師哥定要乘機相害子安。若是我叫子安同上,師叔面前須不好看。」於是向曹雲奇招手道:「師哥,你跟我一起上。」曹雲奇受寵若驚,向陶子安望了一眼,得意之情,見於顏色,當下跨進籃去,在田青文身旁坐下,拉著竹索,用力搖了幾下。

只覺籃子晃動,登時向峰頂升了上去。曹田鄭三人就如憑虛御風、騰雲駕霧一般,心中空蕩蕩的甚不好受。籃到峰腰,田青文向下一望,只見山下眾人已縮成了小點,原來這山峰遠望似不甚高,其實壁立千仞,卻是非同小可。田青文只感頭暈目眩,當即閉眼,不敢再看。

約莫一盞茶時分,籃子升到了峰頂。曹雲奇跨出竹籃,扶田鄭二人出來。只見山峰旁好大三個絞盤,互以竹索牽連,三盤互絞,升降竹籃,十餘名壯漢扳動三個絞盤,又將籃子放了下去。籃子上下數次,那老僧與群豪都上了峰頂。絞盤旁站著兩名灰衣漢子,先見曹雲奇等均不理睬,直到老僧上來,這才趨前躬身行禮。

那老僧笑道:「和尚沒通知主人,就帶了幾個朋友來吃白食了。哈哈!」一個長頸闊額的中年漢子躬身道:「既是寶樹大師的朋友,敝上自是十分歡迎。」眾人心道:「原來這老僧叫作寶樹。」

但見那漢子團團向眾人作了個四方揖,說道:「敝上因事出門,沒能恭迎嘉賓,請各位英雄恕罪。」眾人急忙還禮,心中各自納罕:「這人身居雪峰絕頂,衣衫單薄,卻沒絲毫怕冷的模樣,自然是內功不弱。可是聽他語氣,卻是為人傭僕下走,那他的主人又是何等英雄人物?」

只見寶樹臉上微有訝色,問道:「你主人不在家么?怎麼在這當口還出門?」那漢子道:「敝上七日前出門,到寧古塔去了。」寶樹道:「寧古塔?去幹什麼?」那漢子向阮士中等望了一眼,似乎不便相告。寶樹道:「但說不妨。」那漢子道:「主人說對頭厲害,只怕到時敵他不住,所以趕赴寧古塔,去請金面佛上山助拳。」

眾人一聽「金面佛」三字,都嚇了一跳。此人是武林前輩,二十年來江湖上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為了這七個字外號,不知給他招來多少強仇,樹上多少勁敵,可是他武功也真高,不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好手,無不一一輸在他的手裡。近十年他銷聲匿跡,武林中不再聽到訊息,有人傳言他已在西域病死,但無人親見,也只是將信將疑。這時忽聽得他非但尚在人世,而且此間主人正去邀他上山,人人登時都感不安。

原來這金面佛武功既高,為人又是嫉惡如仇,若是有誰幹了不端行徑,他不知道便罷,只要給他聽到了,定要找上門來理會,作惡之人,輕則損折一手一足,重則殞命,決然逃遁不了,上山這夥人個個做過或大或小的虧心事,猛然間聽到「金面佛」三字,如何不心驚肉跳?

寶樹微微一笑,說道:「你主人也忒煞小心了,諒那雪山飛狐有多大本領,用得著這等費事?」那漢子道:「有大師遠來助拳,咱們原已穩操勝券。但聽說那飛狐確是凶狡無比。敝上說有備無患,多幾個幫手,也免得讓那飛狐走了。」眾人又各尋思:「雪山飛狐又是什麼厲害腳色?」

寶樹和那漢子說著話,當先而行,轉過了幾株雪松。只見前面一座五開間極大的石屋,屋前屋後都是白雪。

眾人進了大門,走過一道長廊,來到前廳。那廳極大,四角各生著一盆大炭火。廳上居中掛著一副木板對聯,寫著廿二個大字:

〖不來遼東 大言天下無敵手

邂逅冀北 方信世間有英雄〗

上款是「希孟仁兄正之」,下款是「妄人苗人鳳深慚昔年狂言醉後塗鴉」。

眾人都是江湖草莽,也不明白對聯上的字是什麼意思,似乎這苗人鳳對自己的外號感到慚愧。每個字都深入木里,當是用利器剜刻而成。

寶樹臉色微變,說道:「你家主人跟金面佛交情可深得很哪。」那長頸漢子道:「是!我們莊主跟苗大俠已相交數十年。」寶樹「哦」了一聲。

劉元鶴一顆心更是怦怦跳動,暗道:「來到苗人鳳朋友的家裡啦,我這條老命看來已送了九成。」片刻之間,兩隻手掌中都是冷汗淋漓。

各人分別坐下,那名漢子命人獻上茶來,站在下首相陪。

寶樹說道:「這金面佛當年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原也太過狂妄。瞧這副對聯,他自己也知錯了。」那長頸漢子道:「不,我家主人言道,這是苗大俠自謙。其實若不是太累贅了些,苗大俠這外號之上,只怕還得加上『古往今來』四字。」寶樹哼了一聲,冷笑道:「嘿!佛經上說,當年佛祖釋迦牟尼降世,一落地便自稱『天上天下,唯我一人稱獨尊』,這句話跟『古往今來,打遍天下無敵手』,倒配得上對兒。」

曹雲奇聽他言中有譏刺之意,放聲大笑。那長頸漢子怒目相視,說道:「貴客放尊重些。」曹雲奇愕然道:「怎麼?」那漢子道:「若是金面佛知你笑他,只怕貴客須不方便。」曹雲奇道:「武學之道無窮,要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他也是血肉之軀,就算本領再高,怎稱得『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字?」那漢子道:「小人見識鄙陋,不明世事。只是敝上說稱得,想來必定稱得。」曹雲奇聽他言語謙下,神色卻極是不恭,心中怒氣上沖,心想:「我是一派掌門,焉能受你這低三下四的傭僕之氣?」當即冷笑道:「天下除了金面佛,想來貴主人算得第一了?嘿嘿,可笑!」那漢子道:「這個豈敢!」伸手在曹雲奇所坐的椅背上輕輕一拍。曹雲奇只感椅子一震,身子向上一彈。他手中正拿著茶碗,這一下出其不意,茶碗脫手掉落,眼見要在地下跌得粉碎,那漢子俯身一抄,已將茶碗接住,道:「貴客小心了。」曹雲奇滿臉通紅,轉過頭不理。那漢子自行將茶碗放在几上。

寶樹對這事視若不見,向那長頸漢子道:「除了金面佛跟老衲之外,你主人還約了誰來助拳?」那漢子道:「主人臨去時吩咐小人,說青藏派玄冥子道長、昆崙山靈清居士、河南太極門蔣老拳師這幾位,日內都要上山,囑咐小人好好侍奉。大師第一位到,足見盛情,敝上知道了,必定感激得緊。」

寶樹大師受此間主人之邀,只道自己一到,便有天大的棘手之事也必迎刃而解,豈知除了自己之外,主人還邀了這許多成名人物。這些人自己雖大都未見過面,卻都素來聞名,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早知主人邀了這許多人,倒不如不來了,那金面佛苗人鳳更是遠而避之的為妙;兼之自己遠來相助,主人卻不在家接客,未免甚是不敬,心下不快,說道:「老衲固然不中用,但金面佛一到,還有辦不了的事嗎?何必再另約旁人?」那漢子道:「敝上言道,乘此機會,和眾家英雄聚聚。興漢丐幫的范幫主也要來。」寶樹一凜,道:「范幫主也來?那飛狐到底約了多少幫手?」那漢子道:「聽說他不約幫手,就只孤身一人。」

阮士中、殷吉、陶百歲等均是久歷江湖之人,一聽雪山飛狐孤身來犯,而這裡主人布置了許多一等一的高手之外,還要去請金面佛與丐幫范幫主來助拳,都想這雪山飛狐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用不著對他如此大動干戈。眼見這寶樹和尚武功如此了得,單是他一人,多半也足以應付,何況我們上得山來,到時也不會袖手旁觀,只不過當時主人料不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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