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瓦耳拉齊!站住!」

突然前面傳來了車爾庫的怒喝。李文秀顧不得再等計老人,急步循聲奔去。

走到一座大殿門口,只見殿堂之中,一人竄高伏低,正在和手舞長刀的車爾庫惡鬥。那人空著雙手,身披白色長袍,頭上套著白布罩子,只露出了兩個眼孔,頭罩和長袍上都染滿了血漬,正是前兩晚假扮惡鬼那人的衣服,自便是擄劫阿曼的瓦耳拉齊了,只是這時候他腳下不踩高蹺,長袍的下擺便翻了上來纏在腰間。

蘇魯克、蘇普父子見車爾庫手中有刀而對方只是空手,料想必勝,便不上前相助,兩人高舉火把,口中吆喝著助威。

李文秀只看得數招,便知不妙,叫道:「小心!」正欲出手,只聽得砰的一聲,車爾庫右胸已中了一掌,口噴鮮血,直摔出來。蘇魯克父子大驚,一齊拋去手中火把,挺刀上前,合攻敵人。兩根火把掉在地下兀自燃燒,殿中卻已黑沉沉的僅可辨物。

李文秀提著流星錘,叫道:「蘇普,退開!蘇魯克伯伯,退開,我來斗他。」蘇魯克怒道:「你退開,別大呼小叫的。」一柄長刀使將開來,呼呼生風。他哈薩克的刀法另成一路,卻也是剛猛狠辣。只是瓦耳拉齊身手靈活之極,驀地里飛出一腿,將蘇普手中的長刀踢飛了。

李文秀忙將流星錘往地下一擲,縱身而上,接住半空中落下的長刀,刷刷兩刀,向瓦耳拉齊砍去。她跟師父學的是拳腳和流星錘,刀法並未學過,只是此刻四人纏鬥,她錘法未臻一流之境,一使流星錘,非誤傷了蘇魯克父子不可,只得在拳腳中夾上刀砍,凝神接戰。蘇魯克失了兵刃,出拳揮擊。瓦耳拉齊以一敵三,仍佔上風。

斗得十餘合,瓦耳拉齊大喝一聲,左拳揮出,正中蘇普鼻樑,跟著一腿,踢中了蘇魯克的小腹。蘇魯克父子先後摔倒,再也爬不起來。原來瓦耳拉齊的拳腳中內力深厚,擊中後極難抵擋,蘇魯克雖然悍勇,又是皮粗肉厚,卻也經受不起。

這一來,變成了李文秀獨斗強敵的局面,左支右絀,登時便落在下風。瓦耳拉齊喝道:「快出去,就饒你的小命。」李文秀眼見自己若撤退一逃,最多是拉了計老人同走,蘇普等三人非遭毒手不可,當下奮不顧身,拚力抵禦。瓦耳拉齊左手一揚,李文秀向右一閃,哪知他這一下卻是虛招,右掌跟著疾劈而下,噗的一聲,正中她左肩。李文秀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心中便如電光般閃過一個念頭:「這一招『聲東擊西』,師父教過我的,怎地忘了?」瓦耳拉齊喝道:「你再不走,我要殺你了!」

李文秀忽然間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叫道:「你殺死我好了!」縱身又上,不數招,腰間中了一拳,痛得拋下長刀蹲下身來,心中正叫:「我要死了!」忽然身旁呼的一聲,有人撲向瓦耳拉齊。

李文秀在地下一個打滾,回頭看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原來計老人右手拿著一柄匕首,展開身法,已和瓦耳拉齊斗在一起,但見計老人身手矯捷,出招如風,竟是絲毫沒有龍鍾老態。

更奇的是,讓老人舉手出足,招數和瓦耳拉齊全無分別,也便是她師父華輝所授的那些武功。李文秀隨即省悟:「是了,中原的武功都是這樣的。計爺爺和這哈薩克惡人都學過中原的武功,計爺爺原來會武功的,我可一直不知道。」

眼見二人越斗越緊,瓦耳拉齊忽然尖聲叫道:「馬家駿,你好!」計老人身子一顫,向後退了一步,瓦耳拉齊左手一揚,使的正是半招「聲東擊西」,計老人卻不上他當,匕首向右戳出,哪知瓦耳拉齊卻不使全這下半招「聲東擊西」,左手疾掠而下,一把抓住計老人的臉,硬生生將他的一張麵皮揭了下來。

李文秀、蘇魯克、阿曼三人齊聲驚呼。李文秀更是險些便暈了過去。

只見瓦耳拉齊跳起身來,左一腿,右一腿,雙腿鴛鴦連環,都踢中在計老人身上,便在這時,白光一閃,計老人匕首脫手激射而出,插入了敵人的小腹。

瓦耳拉齊慘呼一聲,雙拳一招「五雷轟頂」,往計老人天靈蓋猛擊下去。李文秀知道這兩拳一擊下去,計老人再難活命,當下奮起生平之力,躍過去舉臂一格,喀喇一聲,雙臂只震得如欲斷折。霎時之間,兩人勢成僵持,瓦耳拉齊雙拳擊不下來,李文秀也無法將他格開。

蘇魯克這時已可動彈,跳起身來,奮起平生之力,一拳打在瓦耳拉齊下頦。瓦耳拉齊向後摜出,在牆上一撞,軟倒在地。

李文秀叫道:「計爺爺,計爺爺。」扶起計老人,她不敢睜眼,料想他臉上定是血肉模糊,可怖之極,哪知眼開一線,看到的竟是一張壯年男子的臉孔。她吃了一驚,眼睛睜大了些,只見這張臉鬍子剃得精光,面目頗為英俊,在時明時暗的火把光芒下,看來一片慘白,全無血色,這人不過三十多歲,只有一雙眼睛的眼神,卻是向來所熟悉的,但配在這張全然陌生的臉上,反而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李文秀呆了半晌。這才「啊」的一聲驚呼,將計老人的身子一推,向後躍開。她身上受了拳腳之傷,落下來時站立不穩,坐倒在地,說道:「你……你……」

計老人道:「我……我不是你計爺爺,我……我……」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來,說道:「不錯,我是馬家駿,一直扮作了個老頭兒。阿秀,你不怪我嗎?」這一句「阿秀」,仍是和十年來一般的充滿了親切關懷之意。李文秀道:「我不怪你,當然不怪你。你一直待我是很好很好的。」她瞧瞧馬家駿,瞧瞧靠在牆上的瓦耳拉齊,心中充滿了疑團。

這時阿曼已扶起了父親,替他推拿胸口的傷處。蘇魯克、蘇普父子拾起了長刀,兩人一跛一拐的走到瓦耳拉齊身前。

瓦耳拉齊道:「阿秀,剛才我叫你快走,你為什麼不走?」

他說的是漢語,聲調又和她師父華輝完全相同,李文秀想也沒想,當即脫口而出:「師父!」

瓦耳拉齊道:「你終於認出我了。」伸手緩緩取下白布頭罩,果然便是華輝。

李文秀又是驚訝,又是難過,搶過去伏在他的腳邊,叫道:「師父,師父,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我起初猜到是你,但他們說你是哈薩克人瓦耳拉齊,你自己又認了。」瓦耳拉齊澀然道:「我是哈薩克人,我是瓦耳拉齊!」李文秀奇道:「你……你不是漢人?」瓦耳拉齊道:「我是哈薩克人,族裡趕了我出來,永遠不許我回去。我到了中原,漢人的地方,學了漢人的武功,嘿嘿,收了漢人做徒弟,馬家駿,你好,你好!」

馬家駿道:「師父,你雖於我有恩,可是……」李文秀又是大吃了一驚,道:「計爺爺,你……他……他也是你師父?」

馬家駿道:「你別叫我計爺爺。我是馬家駿。他是我師父,教了我一身武功,同我一起來到回疆,半夜裡帶我到哈薩克的鐵延部來,他用毒針害死了阿曼的媽媽……」他說的是漢語。李文秀越聽越奇,用哈薩克語問阿曼道:「你媽是給他用毒針害死的?」

阿曼還沒回答,車爾庫跳起身來,叫道:「是了,是了。阿曼的媽,我親愛的雅麗仙,一天晚上忽然全身烏黑,得急病死了,原來是你瓦耳拉齊,你這惡棍,是你害死她的。」他要撲過去和瓦耳拉齊拚命,但重傷之餘,稍一動彈便傷口劇痛,又倒了下來。

瓦耳拉齊道:「不錯。雅麗仙是我殺死的,誰教她沒生眼珠,嫁了你這大混蛋,又不肯跟我逃走?」車爾庫大叫:「你這惡賊,你這惡賊!」

馬家駿以哈薩克語道:「他本來要想殺死車爾庫,但這天晚上車爾庫不知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他不到,我師父自己去找尋車爾庫,要我在水井裡下毒,把全族的人一起毒死。可是我們在一家哈薩克人家裡借宿,主人待我很好,盡他們所有的款待,我想來想去,總是下不了手。我師父回來,說找不到車爾庫,一問之下,知道我沒聽命在水井裡下毒,他就大發脾氣,說我一定會泄漏他的秘密,定要殺了我滅口。他逼得實在狠了,於是我先下手為強,出其不意的在他背心上射了三枚毒針。」瓦耳拉齊恨恨的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狗賊,今日總教你死在我的手裡。」

馬家駿對李文秀道:「阿秀,那天晚上你跟陳達海那強盜動手,一顯示武功,我就知道你是跟我師父學的,就知道那三枚毒針沒射死他。」瓦耳拉齊道:「哼,憑你這點兒臭功夫,也射得死我?」馬家駿不去理他,對李文秀道:「這十多年來我躲在回疆,躲在鐵延部里,裝作了一個老人,就是怕師父沒死。只有這個地方,他是不敢回來的。我一知道他就在附近,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逃回中原去。」

李文秀見他氣息漸漸微弱,知他給瓦耳拉齊以重腳法接連踢中兩下,內臟震裂,已然難以活命,回過頭來看瓦耳拉齊時,他小腹上那把匕首直沒至柄,也是已無活理。自己在回疆十年,只有這兩人是真正照顧自己、關懷自己的,哪知他兩人恩怨牽纏,竟致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她眼眶中充滿了淚水,問馬家駿道:「計……馬大叔,你……你既然知道他沒死,而且就在附近,為什麼不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