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五個人圍在火堆之旁,心情都是十分緊張。陳達海一手持刀,一手拿著酒碗,時時瞧瞧阿曼,又瞧瞧蘇普。屋外北風怒號,捲起一團團雪塊,拍打在牆壁屋頂。誰都沒有說話。

李文秀心中在想:「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不忙便殺他。」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啪的一響,火頭暗了一暗,跟著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心中一凜,目不轉瞬的瞧著。計老人見到她目光有異,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問道:「蘇普,你這塊手帕是哪裡來的?」

蘇普一楞,手撫頭頸,道:「你說這塊手帕么?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給我的。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我殺了那頭狼,但也給狼咬傷了。阿秀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原來眼中已充滿了淚水。

計老人走進內室,取了一塊白布出來,交給蘇普,說道:「你用這塊布裹傷,請你把手帕解下來給我瞧瞧。」蘇普道:「為什麼?」陳達海當計老人說話之時,一直對蘇普頸中那塊手帕注目細看,這時突然提刀站起,喝道:「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蘇普怒目不動。阿曼怕陳達海用強,替蘇普解下手帕,交給了計老人,隨即又用白布替蘇普裹傷。

計老人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鋪在桌上,剔亮油燈,附身細看。陳達海瞪視了一會,突然喜呼:「是了,是了,這便是高昌迷宮的地圖!」一伸手便抓起了手帕,哈哈大笑,喜不自勝。

計老人右臂一動,似欲搶奪手帕,但終於強自忍住。

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蘇普,蘇普……」又有人大聲叫道:「阿曼,阿曼哪……」蘇普和阿曼同時躍起身來,齊聲叫道:「爹爹在找咱們。」蘇普奔到門邊,待要開門,突然後頸一涼,一柄長劍架在頸中。陳達海冷冷的道:「給我坐下,不許動!」蘇普無奈,只得頹然坐下。

過了一會,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到了門口。只聽蘇魯克道:「這是那賊漢人的家嗎?我不進去。」車爾庫道:「不進去?卻到哪裡避風雪去?我耳朵都凍得要掉下來啦。」

蘇魯克手中拿著個酒葫蘆,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驅寒氣,這時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寧可凍掉腦袋,也不進漢人的家裡。」車爾庫道:「你不進去,在風雪裡凍死了吧,我可要進去了。」蘇魯克道:「我兒子和你女兒都沒找到,怎麼就到賊漢人的家裡躲避?你……你半分英雄氣概也沒有。」車爾庫道:「一路上沒見他二人,定是在哪裡躲起來了,不用擔心。別要兩個小的沒找到,兩個老的先凍死了。」

蘇普見陳達海挺起長劍躲在門邊,只待有人進來便是一劍,情勢極是危急,叫道:「不能進來!」陳達海瞪目喝道:「你再出聲,我立時殺了你。」蘇普見父親處境危險,提起凳子便向陳達海撲將過去。陳達海側身避開,刷的一劍,正中蘇普大腿。蘇普大叫一聲,翻倒在地。他身手甚是敏捷,生怕敵人又是一劍砍下,當即一個打滾,滾出數尺。

陳達海卻不追擊,只是舉劍守在門後,心想這哈薩克小子轉眼便能料理,且讓他多活片刻,外面來的二人卻須先行砍翻。

只聽門外蘇魯克大著舌頭叫道:「你要進該死的漢人家裡,我就打你!」說著便是一拳,正好打在車爾庫的胸口。車爾庫若在平時,知他是個醉漢,雖吃了重重一拳,自也不會跟他計較,但這時肚裡的酒也涌了上來,伸足便是一勾。蘇魯克本已站立不定,給他一絆,登時摔倒,但趁勢抱住了他的小腿。兩人便在雪地中翻翻滾滾的打了起來。

驀地里蘇魯克抓起地下一團雪,塞在車爾庫嘴裡,車爾庫急忙伸手亂抓亂挖,蘇魯克樂得哈哈大笑。車爾庫吐出了嘴裡的雪,砰的一拳,打得蘇魯克鼻子上鮮血長流。蘇魯克並不覺得痛,仍是笑聲不絕,卻揪住了車爾庫的頭髮不放。兩人都是哈薩克族中千里馳名的勇士,但酒醉之後相搏,竟如頑童打架一般。

蘇普和阿曼心中焦急異常,都盼蘇魯克打勝,便可阻止車爾庫進來。但聽得門外砰砰嘭嘭之聲不絕,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又笑又罵,醉話連篇。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大響,板門撞開,寒風夾雪撲進門來,同時蘇魯克和車爾庫互相摟抱,著地翻滾而進。板門這一下驀地撞開,卻將陳達海夾在門後,他這一劍便砍不下去。只見蘇魯克和車爾庫進了屋裡,仍是扭打不休。

車爾庫道:「你這不是進來了嗎?」蘇魯克大怒,手臂扼住他脖子,只嚷:「出去,出去!」兩人在地下亂扭,一個要拖著對方出去,另一個卻想按住對方,不讓他動彈。忽然間蘇魯克唱起歌來,又叫:「你打我不過,我是哈薩克第一勇士,蘇普第二,蘇普將來生的兒子第三……你車爾庫第五……」

陳達海見是兩個醉漢,心想那也不足為懼。其時風勢甚勁,只颳得火堆中火星亂飛,陳達海忙用力關上了門。蘇普和阿曼見自己父親滾向火堆,忙過去扶,同時叫:「爹爹,爹爹。」但兩人身軀沉重,一時哪裡扶得起來?

蘇普叫道:「爹,爹!這人是漢人強盜!」

蘇魯克雖然大醉,但十年來念念不忘漢人強盜的深仇大恨,一聽「漢人強盜」四字,登時清醒了三分,一躍而起,叫道:「漢人強盜在哪裡?」蘇普向陳達海一指。蘇魯克伸手便去腰間拔刀,但他和車爾庫二人亂打一陣,將刀子都掉在門外雪地之中,他摸了個空,叫道:「刀呢,刀呢?我殺了他!」

陳達海長劍一挺,指在他喉頭,喝道:「跪下!」蘇魯克大怒,和身撲上,但終是酒後乏力,沒撲到敵人身前,自己便已摔倒。陳達海一聲冷笑,揮劍砍下,登時蘇魯克肩頭血光迸現。蘇魯克大聲慘叫,要站起拚命,可是兩條腿便如爛泥相似,說什麼也站不起來。

車爾庫怒吼縱起,向陳達海奔過去。陳達海一劍刺出,正中他右腿,車爾庫立時摔倒。

計老人轉頭向李文秀瞧去,只見她神色鎮定,竟無懼怕之意。

陳達海冷笑道:「你們這些哈薩克狗,今日一個個都把你們宰了。」阿曼奔上去擋在父親身前,顫聲道:「我答應跟你去,你就不能殺他們。」車爾庫怒道:「不行!不能跟這狗強盜去,讓他殺我好了。」

陳達海從牆上取下一條套羊的長索,將圈子套在阿曼的頸里,獰笑道:「好,你是我的俘虜,是我奴隸!你立下誓來,從今不得背叛了我,那就饒了這幾個哈薩克狗子!」

阿曼淚水撲簌簌的流下,心想自己若不答應,父親和蘇普都要給他殺了,只得起誓道:「阿拉真主在上,從今以後,我是我主人的奴隸,聽他一切吩咐,永遠不敢逃走,不敢違背他命令!否則死後墮入火窟,萬劫不得超生。」

陳達海哈哈大笑,得意之極,今晚既得高昌迷宮的地圖,又得了這個如此美貌少女,當真是快活勝於登仙。他久在回疆,知道哈薩克人虔信回教,只要憑著真主阿拉的名起誓,終生不敢背叛,於是一拉長索,說道:「過來,坐在你主人的腳邊!」阿曼心中委屈萬分,只得走到他足邊坐下。陳達海伸手撫摸她的頭髮,阿曼忍不住放聲大哭。

蘇普這時哪裡還忍耐得住,縱身躍起,向陳達海撲去。陳達海長劍挺出,指住他的胸膛。蘇普只須再上前半尺,便是將自己胸口刺入了劍尖。阿曼叫道:「蘇普,退下!」蘇普雙目中如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站在當地,過了好一會,終於一步步的退回,頹然坐倒在地。

陳達海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將那塊手帕取了出來,放在膝頭細看。

計老人忽道:「你怎知道這是高昌迷宮的地圖?」說的是漢語。陳達海心想:「反正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活不過今天,跟你說了也自不妨。」他尋訪十二年,心愿終於得償,滿腔歡喜,原是不吐不快,計老人就算不問,他自言自語也要說了出來,他雙手拿著手帕,說道:「我們查得千真萬確,高昌迷宮的地圖是白馬李三夫婦得了去。他二人屍身上找不到,定是在他們女兒手裡。這塊手帕是那姓李小姑娘的,上面又有山川道路,那自然決計不會錯了。」指著手帕,說道:「你瞧,這手帕是絲的,那些山川沙漠的圖形,是用棉線織在中間。絲是黃絲,棉線也是黃線,平時瞧不出來,但一染上血,棉線吸血比絲多,那便分出來了。」

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說,黃色的絲帕上染了鮮血,便顯出圖形,不染血之處,卻是一片黃色。當日蘇普受了狼咬,流血不多,手帕上所顯圖形只是一角,今晚中了劍傷,圖形便顯了一大半出來。她至此方才省悟,原來這手帕之中,還藏著這樣的一個大秘密。

蘇魯克和車爾庫所受的傷都並不重,兩人心裡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將這漢人強盜殺了。」車爾庫道:「老人,給我些水喝。」計老人道:「好!」站起來要去拿水。陳達海厲聲喝道:「給我坐著,誰都不許動。」計老人哼了一聲,坐了下來。

陳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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