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華輝忙取出毒針,將針尾插入木杖的杖頭,交了給她,指著進口之處,低聲道:「等人進來後刺他背心,千萬不可性急而刺他前胸。」

李文秀心想:「這進口處如此狹窄,乘他進來時刺他前胸,不是易中得多麼?」華輝見她臉有遲疑之色,說道:「生死存亡,在此一刻,你敢不聽我的話么?」說話聲音雖輕,語氣卻是十分嚴峻。便在此時,只見進口處一柄明晃晃的長刀伸了進來,急速揮動,護住了面門前胸,以防敵人偷襲,跟著便有一個黑影慢慢爬進,卻是那姓雲的強盜。

李文秀記著華輝的話,縮在一旁,絲毫不敢動彈。華輝冷冷道:「你看我手中是什麼東西?」伸手虛揚。那姓雲的一閃身,橫刀身前,凝神瞧著他,防他發射暗器。華輝喝道:「刺他!」李文秀手起杖落,杖頭在他背心上一點,毒針已入肌膚。那姓雲的只覺背上微微一痛,似乎被蜜蜂刺了一下,大叫一聲,就此僵斃。那姓全的緊隨在後,見他又中毒針而死,只道是華輝手發毒針,只嚇得魂飛天外,不及轉身逃命,倒退著手腳齊施的爬了出去。

華輝嘆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區區五個毛賊,何足道哉!」李文秀心想他外號「一指震江南」,自是武功極強,怎地見了五個小強盜,竟然一點法子也沒有,說道:「華伯伯,你因為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么?」華輝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立過重誓,倘若不到生死關頭,決不輕易施展武功。」李文秀「嗯」的一聲,覺得他言不由衷,剛才明明說「武功已失」,卻又支吾掩飾,但他既不肯說,也就不便追問。

華輝也察覺自己言語中有了破綻,當即岔開話頭,說道:「我叫你刺他後心,你明白其中道理么?他攻進洞來,全神防備的是面前敵人,你不會什麼武功,襲擊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我引得他凝神提防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應手而中。」李文秀點頭道:「伯伯的計策很好。」須知華輝的江湖閱歷何等豐富,要擺布這樣一個小毛賊,自是遊刃有餘。

華輝從懷中取出一大塊蜜瓜的瓜干,遞給李文秀,道:「先吃一些。那兩個毛賊再也不敢進來了,可是咱們也不能出去。待我想個計較,須得一舉將兩人殺了。要是只殺一人,餘下那人必定逃去報訊,大隊人馬跟著趕來,可就棘手得很。」李文秀見他思慮周詳,智謀豐富,反正自己決計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那也不用多傷腦筋了,於是飽餐了一頓瓜干,靠在石壁上養神。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李文秀突然聞到一陣焦臭,跟著便咳嗽起來。華輝道:「不好!毛賊用煙來薰!快堵住洞口!」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塊,堵塞進口之處,好在洞口甚小,一堵之下,湧進洞來的煙霧便大為減少,而且內洞甚大,煙霧吹進來之後,又從後洞散出。

如此又相持良久,從後洞映進來的日光越來越亮,似乎已是正午。突然間華輝「啊」的一聲叫,摔倒在地,又是全身抽動起來。但這時比上次似乎更加痛楚,手足狂舞,竟是不可抑制。李文秀心中驚慌,忙又走近去給他推拿揉拍。華輝痛楚稍減,喘息道:「姑……姑娘,這一次我只怕是好不了啦。」李文秀安慰道:「快別這般想,今日遇到強人,不免勞神,休息一會便好了。」華輝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反正要死了,我跟你實說,我是後心的穴道上中了……中了一枚毒針。」

李文秀道:「啊,你中了毒針,幾時中的?是今天么?」華輝道:「不是,中了十二年啦!」李文秀駭道:「也是這麼厲害的毒針么?」華輝道:「一般無異。只是我運功抵禦,毒性發作較慢,後來又服了解藥,這才挨了一十二年,但到今天,那是再也挨不下去了。唉!身上留著這枚鬼針,這一十二年中,每天總要大痛兩三場,早知如此,倒是當日不服解藥的好,多痛這一十二年,到頭來又有什麼好處?」

李文秀胸口一震,這句話勾起了她的心事。十年前倘若跟著爹爹媽媽一起死在強人手中,後來也少受許多苦楚。

然而這十年之中,都是苦楚么?不,也有過快活的時候。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雖然寂寞傷心,花一般的年月之中,總是有不少的歡笑和甜蜜。

只見華輝咬緊牙關,竭力忍受全身的疼痛,李文秀道:「伯伯,你設法把毒針拔了出來,說不定會好些。」華輝斥道:「廢話!這誰不知道?我獨個兒在這荒山之中,有誰來跟我拔針?進山來的就沒一個安著好心,哼,哼……」李文秀滿腹疑團:「他為什麼不到外面去求人醫治,一個人在這荒山中一住便是十二年,有什麼意思?」顯見他對自己還是存著極大的猜疑提防之心,但眼看他痛得實在可憐,說道:「伯伯,我來試試。你放心,我決不會害你。」

華輝凝視著她,雙眉緊鎖,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似乎始終打不定主意。李文秀拔下杖頭上的毒針,遞了給他,道:「讓我瞧瞧你背上的傷痕。若是你見我心存不良,你便用毒針刺我吧!」華輝道:「好!」解開衣衫,露出背心。李文秀一看之中,忍不住低聲驚呼,但見他背上點點斑斑,不知有幾千百處傷疤。華輝道:「我千方百計要挖毒針出來,總是取不出。」

這些傷疤有的似乎是在尖石上撞破的,有的似乎是用指尖硬生生剜破的,李文秀瞧著這些傷疤,想起這十二年來他不知受盡了多少折磨,心下大是惻然,問道:「那毒針刺在哪裡?」華輝道:「一共有三枚,一在『魄戶穴』,一在『志室穴』,一在『至陽穴』。」一面說,一面反手指點毒針刺入的部位,只因時日相隔已久,又是滿背傷疤,早已瞧不出針孔的所在。

李文秀驚道:「共有三枚么?你說是中了一枚?」華輝怒道:「先前你又沒說要給我拔針,我何必跟你說實話?」李文秀知他猜忌之心極重,實則是中了三枚毒針後武功全失,生怕自己加害於他,故意說曾經發下重誓,不得輕易動武,便是所中毒針之數,也是少說了兩枚,那麼自己如有害他之意,也可多一些顧忌。她實在不喜他這些機詐疑忌的用心,但想救人救到底,這老人也實在可憐,一時也理會不得這許多,心中沉吟,盤算如何替他拔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針。

華輝問道:「你瞧清楚了吧?」李文秀道:「我瞧不見針尾,你說該當怎樣拔才好?」華輝道:「須得用利器剖開肌肉,方能見到。毒針深入數寸,很難尋著。」說到這裡,聲音已是發顫。李文秀道:「嗯,可惜我沒帶著小刀。」華輝道:「我也沒刀子。」忽然指著地下摔著的那柄長刀說道:「就用這柄刀好了!」那長刀青光閃閃,甚是鋒銳,橫在那姓雲的強人身旁,此時人亡刀在,但仍是令人見之生懼。

李文秀見要用這樣一柄長刀剖割他的背心,大為遲疑。華輝猜知了她的心意,語轉溫和,說道:「李姑娘,你只須助我拔出毒針,我要給你許許多多金銀珠寶。我不騙你,真的是許許多多金銀珠寶。」李文秀道:「我不要金銀珠寶,也不用你謝。只要你身上不痛,那就好了。」華輝道:「好吧,那你快些動手。」

李文秀過去拾起長刀,在那姓雲強人衣服上割撕下十幾條布條,以備止血和裹扎傷口,說道:「伯伯,我是儘力而為,你忍一忍痛。」咬緊牙關,以刀尖對準了他所指點的「魄戶穴」旁數分之處,輕輕一割。

刀入肌肉,鮮血迸流,華輝竟是哼也沒哼一聲,問道:「見到了嗎?」這十二年中他熬慣了痛楚,對這利刃一割,竟是絲毫不以為意。李文秀從頭上拔下發簪,在傷口中一探,果然探到一枚細針,牢牢的釘在骨中。

她兩根手指伸進傷口,捏住針尾,用力一拉,手指滑脫,毒針卻拔不出來,直拔到第四下,才將毒針拔出。華輝大叫一聲,痛得暈了過去。李文秀心想:「他暈了過去,倒可少受些痛楚。」剖肉取針,跟著將另外兩枚毒針拔出,用布條給他裹扎傷口。

過了好一會,華輝才悠悠醒轉,一睜開眼,便見面前放著三枚烏黑的毒針,恨恨的道:「鬼針,賊針!你們在我肉里待了十二年,今日總算出來了罷。」向李文秀道:「李姑娘,你救我性命,老夫無以為報,便將這三枚毒針贈送於你。這三枚毒針雖在我體內潛伏一十二年,毒性依然尚在。」李文秀搖頭道:「我不要。」華輝奇道:「毒針的威力,你親眼見過了。你有此一針在手,誰都會怕你三分。」李文秀低聲道:「我不要別人怕我。」她心中卻是想說:「我只要別人喜歡我,這毒針可無能為力。」

毒針取出後,華輝雖因流血甚多,十分虛弱,但心情暢快,精神健旺,閉目安睡了一個多時辰。睡夢中忽聽得有人大聲咒罵,他一驚而醒,只聽得那姓宋的強人在洞外污言穢語的辱罵,所說的言詞惡毒不堪。顯是他不敢進來,卻是要激敵人出去。華輝越聽越怒,站起身來,說道:「我體內毒針已去,一指震江南還懼怕區區兩個毛賊?」但一加運氣,勁力竟是提不上來,嘆道:「毒針在我體內停留過久,看來三四個月內武功難復。」耳聽那強盜「千老賊,萬老賊」的狠罵,怒道:「難道我要等你辱罵數月,再來宰你?」又想:「他們若是始終不敢進洞,再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