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天氣預報說東京這段時間要下大雪,非常大的雪!可結果一點兒雪花也沒看到。不過,這對我來說真是個大好事,因為幾年前我在一個大雪天曾經歷過非常慘痛的遭遇。那天晚上我要在東京附近的一處地方演出,午飯我是在家裡吃的。

在有演出的日子裡,吃飯是一個麻煩事,大家都為了吃飯的事費盡辛苦。如果在快要演出之前才吃飯的話,由於我的胃消化速度是別人的4倍,大腦的注意力全被牽扯到那裡了,

那就沒辦法完全把精力集中到台詞上。所以我總是在演出前早早吃完飯。不過飯吃得太早的話,演出的時候肚子太餓,那樣對身體也不好。但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把太多的時間和能量用在消化上。我並不是神經質的人,在這件事上雖然採取了一些權宜的做法,但還是會注意分寸的。

就拿這一陣子我出演瑪麗尼·迪特律的戲劇《瑪麗尼》來說吧,除了第一幕和第二幕我是在後台上,直到戲劇以她那場有名的音樂會而結束,我沒有一刻離開舞台。除了15分鐘的休息時間以外,我一直在舞台上演出。我的台詞達到了兩千行。還有一種計算台詞的方法是看到底有多少句。在戲劇《瑪麗尼》中,自問自答和大段採訪形式的獨白要比對話多得多。劇本中,瑪麗尼的台詞就有兩千行,而且我的劇本是B5大小的。所以在演出的兩個小時里,真的是一秒鐘也不能分神。

再說我遭遇慘痛的那個大雪天。那天,雪是從前一天晚上開始下的,東京已經積了很厚的雪。吃過午飯後我想吃個蘋果,人家送給我的蘋果放在我的公寓小陽台的紙箱里。我把那個陽台稱為「南極」,需要冷藏的東西就放在陽台上。打開鐵門後,紙箱並不在跟前,而是放在另一頭。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天氣非常冷,所以我快步跑過去,把手探進紙箱里拿了蘋果出來。蘋果是我喜歡的「富士」,而且蘋果的正中間可以看到三個大字「日本一」。「哎,說它是日本第一呢!」

我兩手各拿一個蘋果,滿心佩服地端詳著。這大概是在蘋果變紅之前,先在蘋果的正中間貼上「日本一」的字樣,等後來把字樣去掉的時候,字樣周圍的部分都變紅了,惟獨字樣所在的部分還是白白的,這樣,「日本一」的字就清晰地留了下來。

我拿著蘋果,想要看一看雪下得多大了,就向外張望著。這時候我才發現從那裡幾乎看不到天空。在那以前,我還沒有從「南極」看過天空。這座公寓在設計上頗有特點,陽台上方有一條很大的混凝土梁,為了防止鴿子飛進來,在陽台欄杆上鐵絲網狀的籬笆高高地伸展上去,只有從混凝土梁和籬笆之間約30厘米的縫隙中才能見到天空。

我傾斜著身體,側頭去看天空,但還是看不清楚雪到底有多大。我把身體斜得更厲害了,想無論如何也要看清楚才好。那時候我真是很糊塗,本來我可以回到房間里,從窗口很容易就能看到天空,可是我卻非得從那一線窄窄的縫隙中去看。當時我想要直接看到天空。這個「南極」的混凝土地板上有一處需要留心的地方,這一點我以前就發現了。就是在離地板20厘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鐵欄杆,本來是為了預防發生火災而用來隔斷隔壁屋子的屏障。這個鐵欄杆凸出在那裡,像是馬拉松比賽的終點。所以我一直很留心這裡,剛才拿蘋果的時候也是「嘭——」地先跳過鐵欄杆。可是當我在狹窄的地方傾斜著身體費力地去看下雪的情形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就靠近了鐵欄杆。我好不容易看到了灰濛濛的天空和雪花,知道雪下得的確很大,一邊想著「啊,好冷好冷」,一邊向屋裡走去。

我這麼寫,大家可能會感覺我的行動非常緩慢,實際上剛才的這一系列活動總共只用了大概5秒鐘。從房間里出來,來到「南極」,跨過鐵欄杆拿出蘋果。

「哇,日本第一!」「雪下得怎麼樣了?」「哦,還在下呢!好冷,好冷!進屋吧!」

這期間一共5秒鐘。可就在我要跑回房間的那一瞬間,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腳已經靠近鐵欄杆了,我猛地抬腿要跑的時候,腳伸進了鐵欄杆下面,「啊——」的一聲,我的身體橫著飛了起來,臉重重地撞在了混凝土和鐵門上。

「嘭!」

發出了一聲巨響。這個時候我卻沒有「好痛」的感覺,兩隻手裡拿著的蘋果順著敞開的房門滾進了房間里。在我的手觸地之前,我的臉先撞上了什麼東西。我想要站起來的時候,看到鮮血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混凝土地板上。「啊,眼睛還看得見。」我真是格外的冷靜。隨後我站了起來,匆匆地向冰箱走去。這是因為我想起了幾十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澤村貞子女士告訴我的。我一直叫澤村女士「媽媽」。那一次媽媽在電視劇中扮演一個死去的人,正當她躺在那裡拍攝的時候,突然布景中天花板上的熒光燈掉了下來,正砸在媽媽的臉上。拍攝現場一片騷動,大家七嘴八舌地問:「沒事吧?」媽媽叫道:「別叫了,拿冰給我!快拿冰給我!不早點冷敷的話,臉要是腫了,今天就沒法拍了!快點拿冰!」

由於爸爸還在家裡等著媽媽,今天要是拍不成了,那隻好改天再在這個場景中重拍了,媽媽可不願意這樣。反正今天要盡量拍完。冰送到了媽媽手中,媽媽用濕毛巾包著冰塊,放在被打中的臉頰上冷敷。臉頰居然沒有腫,電視劇繼續拍了下去,媽媽順利回到了爸爸等待著她的家中。這件事我還是幾十年前聽媽媽說的,當時我卻突然想了起來。「晚上還有舞台演出,臉要是腫了可不得了!」也許是這個念頭刺激舜竽裕刮蟻肫鵒艘丫嗄甑氖慮槔礎?/p>

我往塑料袋裡裝上水,放進冰塊,匆匆忙忙地抓起旁邊一塊臟乎乎的似乎是抹布樣的東西包起冰袋來,放到臉上冷敷。我還沒來得及照鏡子,所以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受傷了,但是也能確定傷在臉上。然後我跑進洗手間認真地照了鏡子。右眼的眼角上方傷口比較深,好像血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右眼下面顴骨那兒也有血跡,擦卻擦不掉。仔細一看才發現看著像是血跡,實際上是那裡的皮被蹭破了,有兩厘米半的地方露出了皮膚下的肉。上面的皮膚已是搖搖欲墜,我正想把它拿下來,卻發現一展開那塊皮膚,它正好蓋在紅色的三角形的肉上,「嗯,那就這樣吧!」我當時能這麼做真是非常幸運,因為後來我知道這樣的傷口被稱為「狗耳朵」。另外我的嘴唇上鼻子下的地方也撞破了。我本來以為情況更糟糕,現在發現沒有什麼嚴重的,就想,就這樣去劇院行不行呢?但是因為鮮血還在往外流著,所以我給平時去進行健康檢查的醫生打了個電話。那位醫生是內科醫生,我向醫生說了情況,我很認真地說:

「我在『南極』受傷了。」

電話中傳出醫生驚詫的聲音:

「在南極受傷了?!」

於是我解釋了一番,最後說道:

「沒有什麼嚴重的,就這樣沒關係吧?」

醫生慌忙說:

「不行不行,撞破的地方一定要縫上才行。」

「縫?」

這對我來說可是生平第一次,我大吃一驚,幾乎吼了出來。醫生又提醒我道:

「是呀。今天外科大夫不在這裡,請您立刻去有外科的醫院看看。請您一定要去啊!」

我給事務所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事務所立刻為我聯繫了一家熟悉的急救醫院,辦好了手續,可以立刻就去。我的經理來接我去醫院。我換了衣服,在房間中找了一圈,想看看蘋果到底滾到哪裡去了,但是哪兒都沒有,好像已經消失了一般。我有些不甘心,本來想把它吃掉的,真是很遺憾。事後我發現一個蘋果從沙發底下滾到了鋼琴的踏板下面,另一個也莫名其妙滾到了一個椅子下面。因為是在飯後想吃點水果,才引起這個事件,所以我還是想能吃點什麼。去醫院以後,有一陣子會什麼東西也不能吃,所以我找了一圈,拿起了一塊很大的糖放在了嘴裡,正在這時經理來了。看到她推門進來,我說道:

「真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但是我嘴裡塞了一大塊糖,說出來的話就成了:「怎不好意稀,浪里擔心了。」經理的眼睛本來就很大,吃驚的時候,眼睛就像要鼓出來。聽了我說的話,她的眼睛像是真要掉出來了,滿臉憂慮地問道:

「你說話已經這樣了嗎?」

經理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那時她心裡一定在想:「這樣的話,今晚的戲是演不成了。」我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形,非常吃驚,趕緊把糖從嘴裡拿出來,說:「沒關係,我能說話。」事後,我把這件事講給朋友們聽,大家都說我「真是個滿不在乎的人」。我自己也覺得的確如此。

總之,我們就這樣去了醫院。令人吃驚的是,大雪天的急救醫院擠滿了老爺爺老奶奶,幾乎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大家好像都是摔倒受傷了。我一邊用臟乎乎的抹布冷敷著臉,一邊立即被帶入了放射室。我很是意外,但是我這種情形的確也有可能會出現骨折。在這種場合中,照X光片真是再屈辱沒有的了。因為好像沒有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