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2)

15

奧爾加正在池子里洗浴,這時她忽然聽見……她實際上聽見了什麼?這很難說,大廳里頓時變得一片混亂。她周圍的女人都爬出池子,擁進隔壁房間,那裡象是變成了一個旋渦,把一切都吸引在它周圍。奧爾加發現自己也被這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抓住了,她不假思索,僅僅由急切的好奇心引導,跟在別人後面。

靠近門邊,她看見一群女人,她們背對著她,赤裸著,濕漉漉地,屁股朝天彎著身子。一個青年男人僵立在一邊。

更多的光著身子的女人擁進這間房子。當奧爾加走得更近時,她看見護士茹澤娜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個青年男人突然在她身旁跪下來,叫道:"我殺害了她!是我!我是兇手!"

女人們濕淋淋的。其中一個人屈身在茹澤娜俯伏的身軀上,試圖觸摸她的脈搏。但這是一個無用的動作,這護士已經死了,沒有人懷疑這一點。光著濕濕的身子的女人們都急於想擠向前去,以便親眼看一看死亡,看一看它出現在一張熟悉的臉上。

弗朗特仍然跪在地上,他伸手抱住茹澤娜,吻著她的臉。

女人們在他上面時隱時現,弗朗特朝她們望了一眼,重新說:"我殺了她!逮捕我!"

一個女人說道:"咱們別呆站著了!"另一個女人跑到大廳去,開始呼叫救命。很快,茹澤娜的兩個同事跑來,後面跟著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這時,奧爾加才想到她是光著身子,她在其他裸體的女人中間推推搡搡,擠在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年輕人和一個醫生前面。她意識到這場面的荒唐,但她也知道這意識無濟於事,她會繼續再擠搡一會兒,以便瞧瞧死亡,她被它吸引和迷住了。

那個醫生徒勞地拿著茹澤娜的手腕,企圖觸摸她的脈搏。弗朗特不斷地重複說:"我殺了她,叫警察來,逮捕我。"

16

雅庫布趕上了他的朋友,斯克雷托正要從醫務所回到他的診所去。他讚揚了斯克雷托的爵士鼓演奏,請他原諒在音樂會後他沒有等一下。

"我很遺憾你這麼快就離開了,"斯克雷托醫生說,"昨天是你在這兒的最後一整天,上帝知道你一直躲到哪裡去了,我們有這麼多的事要討論。最糟糕的是,你可能同那個瘦骨嶙峋的姑娘一直在一起消磨時間。感激是一種危險的情緒。"

"你是什麼意思,感激?我幹嗎應該感激她?""你曾給我寫信,說她的父親曾對你很好。"

這天,斯克雷托醫生沒有門診,那張婦科檢查桌在房間後部顯得空落落的。兩個朋友使自己很舒服地坐在一對扶手椅里。

"不,這同感激毫無關係,"雅庫布繼續說道。"我要你保護她,我心裡想到的最簡單的事是說,我感激她的父親。但其實真相卻完全不同。我現在要把我的那段生活結束了,所以我不妨把真相告訴你。我被關進監獄完全是她父親批准的,事實上,她父親認為他是要把我置於死地。半年以後,他自己被處決了,而我很幸運,免受了絞刑。"

"換句話說,她是一個惡棍的女兒,"斯克雷托醫生說。

雅庫布聳聳肩,"他相信我是革命的敵人。大家都這樣說我,而他就相信了。"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他是你的朋友?"

"我們曾經是朋友,所以他投票贊成判我的罪,他為此感到十分自豪,這證明了他把理想置於友誼之上。那時候他給我打上革命叛徒的標記,他認為他在使自己的個人利益服從於某個更高的東西,他認為這是他一生中最了不起的行為,"

"這就是你喜歡那個難看的姑娘的原因?"

"她同這些沒有關係,她是無辜的,"

"無辜的姑娘有成千上萬,如果你揀出這特別的一個,也許正因為她是她父親的女兒。"

雅庫布聳一聳肩,斯克雷托醫生繼續說:"你和他一樣有點反常。在我看來,你也認為同這姑娘的友誼是你一生中最了不起的行為。你否認你的正常仇恨,抑制你的正常憎惡,只是為了對自己證明你是多麼高尚。這雖然是動人的,但也是不自然的,完全不必要的。"

"你錯了,"雅庫布反駁道,"我並不想壓抑任何東西,我對高尚行為不存幻想,我只是一看到她就為她感到難過。她還是一個孩子時就被趕出了她的家鄉城市,她和她母親生活在一個山村,那兒的人不敢同她們有任何來往,很長時間不准她讀書,儘管她是一個有天賦的小姑娘。由於父母的政治態度就迫害孩子,這是可怕的,我難道也應該因為她的父親便仇恨她嗎?我替她難過,因為他們殺害了她的父親;我替她難過,因為她父親覺得把一個同志置於死地是必要的。"

電話鈴響了,斯克雷托拿起話筒,聽著。他面帶慍怒,說:"我現在很忙。你的確需要我嗎?"他又頓了一下後說:"哦,那好吧,我就來。"他掛上電話,喃喃罵了一句。

"如果你有事,別讓我耽擱了你,反正我得動身了。"雅庫布說,從椅子里站起來。

"見鬼,"斯克雷托說,"我們得不到一個機會談任何事。今天我本來有一些事想要同你商量,現在我的思路全亂了。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從清旱起,我一直在想它。你知道它會是什麼嗎?"

"不知道。"雅庫布說。

"見鬼,可現在他們要我去浴室……"

"這是道別的最好方式,正好在談話中間剎住。"雅庫布說,緊緊握住朋友的手。

17

茹澤娜的屍體躺在通常留給醫生們值夜班的一個小房間里,幾個人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個公安檢察員也趕來了,他訊問著弗朗特,記下他的供述。弗朗特再次懇求把他逮捕。

"你給她藥片了嗎?"檢查員問。

"沒有。"

"那麼,不要再說你殺害了她。"

"她總是威脅說要自殺。"弗朗特說。

"為什麼?"

"她說如果我不停止打擾她,她就要自殺。她說她不想要孩子。她寧願先把自己殺掉也不要有孩子。"

斯克雷托醫生進來。他同檢察員友好地互相問候,然後走到死去的姑娘身旁,他翻開她的眼瞼,檢查結膜。

"醫生,你是這護士的上級?"檢察員問。

"是的。"

"你認為她服用的是一顆在你們的業務中可以得到的毒藥嗎?"

斯克雷托訊問了一下茹澤娜死亡的細節,然後他說:"聽起來不象是她在我們的診所能得到的任何葯。這一定是某種生物鹼,至於是哪一種,那得根據屍檢來決定。"

"她怎麼能得到這樣一種葯?"

"生物鹼是從某種植物中取得的物質,我不知道她怎麼能得到一顆生物鹼製片的。"

"一切都好象很神秘,"檢察員說,"甚至動機。這位年輕人陳述說她懷著他的孩子,而她正計畫作一次流產。"

"他叫她這樣做的!"弗朗特叫道。

"誰?"檢察員問。

"那個小號手!他想要從我身邊奪走她,他逼迫她把我的孩子打掉!我對他們進行過偵察,他們向流產事務委員會申請過!""我可以證實這一點,"斯克雷托醫生說,"今天,我們確實討論過這護士的流產申請。"

"那個音樂家和她在一起嗎?"檢查員問。

"是的,"斯克雷托說,"茹澤娜護士稱他是孩子的父親。"

"這是撒謊!那孩子是我的!"弗朗特叫道。

"沒有人懷疑這點,"斯克雷托說,"但是,茹澤娜護士必須稱某個已經結了婚的人作父親,這樣委員會才會批准流產。"

"那麼,你自始至終都知道這是一個卑鄙的謊言!"弗朗特沖斯克雷托醫生嚷道。

"根據法律,婦女的話具有決定性。茹澤娜告訴我們,她懷著克利馬的孩子,克利馬錶示同意,這樣我們就沒有權利懷疑她的陳述。"

"但是,你並不相信克利馬先生有父親的權利?"檢察員問。

"是的。"

"你怎麼得出這個看法的?"

"總之,克利馬先生只來過我們的療養地兩次,每一次他的訪問都很短。他和茹澤娜之間根本不可能發生過任何親密的關係。我們這個療養地太小,這樣的新聞不能長久地保密。很可能,克利馬被說成是父親,僅僅是個幌子。茹澤娜護士說服克利馬先生同意了它,以便委員會能批准作流產。正如你能想見,眼前這個小夥子幾乎不可能予以合作。"

弗朗特不再接斯克雷托的話頭,他的頭腦里已經一片空白。他只是不斷地聽到茹澤娜的話:你會逼得我自殺,你準會逼得我到這個地步。他確信是他導致了她的死亡,可他實在不能明白為什麼。他完全不能理解這一切,他象一個原始人面對著一個奇蹟站著,象被一個謎弄得目瞪口呆的人。他變得又聾又啞,他的感覺不能抓住任何深奧的東西。

(可憐的弗朗特,你將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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