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1)

1

天仍然很黑,克利馬打了一個盹就醒了。他想在茹澤娜去上班前截住她。可是,怎樣向凱米蕾解釋他需要在黎明前突然出去呢?

他看了著手錶:已經五點鐘。他知道要是不趕快起來,就會見不到茹澤娜了,但他想不出借口。他的心緊張地怦怦跳動,抑止不住。他起來開始穿衣服,悄悄地以免弄醒凱米蕾。他正在扣茄克衫的紐扣,這時他聽見了她的聲音。這是一個警覺的、半醒的咕噥:"你到哪裡去?"

他走到她床前,在她嘴上輕輕吻了一下,"睡吧,我不會去得很長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凱米蕾說,但漸漸又睡著了。

克利馬迅速地走出房門。

2

這可能嗎?他仍然還能在來回地巡視?

是的。可是他現在停住了,他看見克利馬走出里士滿樓。他等了一會兒,然後悄悄地跟著他朝馬克思樓走去。他穿過門廳(看門人睡著了),藏在通向茹澤娜房間的走廊的一個拐角。他看到小號手在敲她的門,那門仍舊關著。克利馬又敲了幾下,然後轉身走開。

弗朗特跟著他走出大樓,他看見他沿著通向澡堂的長長林蔭道大步走去,過半小時茹澤娜就應該在那兒當班。他跑進馬克思樓,猛敲著茹澤娜的房門,貼著鑰匙孔大聲耳語:"是我!弗朗特!別害怕!把門打開!"

沒有回答。

當他正要離開時,看門人剛好醒過來。

"茹澤娜在家嗎?"弗朗特問他。

"她打昨天起一直沒有回來。"看門人說。

弗朗特走到街上,遠遠地他看見克利馬進了澡堂。

3

茹澤娜通常在五點半鐘醒來,今天早晨她沒有再睡下去,儘管她是在非常快樂的心境中入唾的。她起來穿上衣服,踮著腳走進鄰室。

巴特里弗側身躺著,沉重地呼吸。平常梳得十分整潔的頭髮,亂蓬蓬的,露出一塊光禿的頭皮。他的臉看上去更加灰白、蒼老。床頭柜上放著許多葯,這伎茹澤娜想到一個醫院,但是這些並沒有擾亂她的心境。她注視著他,感到淚水湧上了眼睛。她從來不知道還會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她有一種奇異的願望,想跪在他的面前,她沒有這樣做,只是俯下身子,在他的前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當她快到澡堂時,她看到弗朗特朝她大步走來。

在一天前,這樣的遇面會使她煩惱。儘管她愛著小號手,但弗朗特仍對她有著很大的意義。他和克利馬組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對:一個意味著日常的現實,另一個則意味著一個夢;一個想要她,另一個則不想要;她要逃避一個人,而思慕著另一個人。他們每個人都決定著另一個人的存在意義。她做出孩子的父親是克利馬的決定,並沒有把弗朗特從她生活中抹掉。相反,正是弗朗特促使她做出了這個決定。她擺動於他們之間,彷彿他們是她生存的兩極;他們是她所知道的唯一星球上的南極和北極。

但是,今天早晨她忽然認識到,這個宇宙還包含著別的世界,生活中沒有克利馬、也沒有弗朗特是可能的。她發現用不著著急,一個聰明成熟的男人能夠帶領她進入一個領域,在那裡時間是仁慈的,青春不會凋謝得這麼快。

"你昨晚在哪兒?"弗朗特衝口說。

"與你無關。"

"我去過你的房間,你不在。"

"我在哪兒與你無關,"茹澤娜說,她一步不停地走過澡堂大門,"不要跟著我。"

弗朗特獨自留在大樓前面,由於守了一夜,他的腿痛起來。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下,從那兒可以一直看著入口。

茹澤娜匆勿上了樓梯,走進二樓的大候診室,那兒排列著供病人用的長凳和椅子。克利馬正坐在她科室的門旁。

"茹澤娜!"他站起來,用絕望的眼睛看著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理智一點。跟我來!咱們一起去那兒!"

他的焦慮毫無掩飾,完全沒有了這星期來他一直裝得若無其事的外表。

茹澤娜說:"你只是想要擺脫我。"

這使他驚恐,"不,我並不想擺脫你,相反,我想要我們能更加彼此相愛。""別騙我了。"

"茹澤娜,去吧!要是你不去,一切都會被毀掉!"

"誰說我不去?我還有三個鐘頭。現在只有六點鐘,回去睡覺吧,你的妻子正等著你。"

她把門在她背後關上,匆忙穿上白大褂,對那個中年同事說:"幫我個忙,我得在九點鐘離開一下,你能接替我一小時嗎?"

"那麼,你到底讓他們把你說服了。"她的朋友責備他說。

"他們並沒有說服我。我陷入了愛情。"茹澤娜回答。

4

雅庫布走到窗前,把它打開。他在想那片淡藍色的葯,他不能相信昨天他果真把它交給了那個女人。他凝視著蔚藍的天空,呼吸著初秋早晨清新的空氣。窗外的世界顯得正常、安靜,平淡無味。同那護士之間的插曲現在看去象是荒謬的、非現實的。

他拿起電話,撥了澡堂的號碼,要女病區的護士茹澤娜。等了好一陣,終於一個女人來接電話。他重新說他想同茹澤娜護士說話。那個聲音回答說,茹澤娜護士這會兒正在浴室忙著,不能來接電話。他謝了她,把話筒掛上。

他感到了一種巨大的輕鬆:茹澤娜還活著。葯管里含的那種藥片通常每天服三次,因此她昨晚和清晨一定已經服過了,相當一段時間前,她一定早已吞服了他的藥片,忽然,一切對他都變得很清楚了:那片淡藍色的葯,他一直把它帶在身邊,作為他自由的一個保證,原來是一個假貨。他的朋友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死亡的假象。

他以前為什麼沒想到這一點?他再次回憶起很久以前,當他向他的朋友要毒藥的那一天。他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現在回想,他意識到他的要求一定顯得象一個十足的作態,一個演戲似的姿態,企圖引起人們對他遭受苦難的注意。斯克雷托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幾天之後,帶給他一片有光澤的淡藍色葯,是的,沒有必要猶豫,沒有必要試圖說服他放棄要求:斯克雷托的行為很聰明,比那些拒絕了雅庫布懇求的人聰明得多。斯克雷托只是給了他一個安寧、肯定而又無害的假象,而且博得了雅庫布終生的感激。

他怎麼以前沒想到這一點?的確,在斯克雷托把那顆形狀普通,機器製作的毒藥給他時,這確實顯得有點奇怪。雅庫布知道,作為一個生化學家,斯克雷托有路子直接搞到有毒物質。但是,他也好象有由他支配的製藥儀器,這看來有點特別。不過他並沒有去多想它,雖然他對這世界的一切都持有懷疑,但他對這顆葯的信任就象對福音書的信任一樣。

現在,在這非常寬慰的時刻,他當然對他朋友的騙局很感激。他很高興那護士還活著,昨天的全部荒唐事件不過是一個噩夢。然而,人是沒有什麼會持續很長的,極度寬慰的浪潮消退之後,跟著就是一絲懊悔的微波。

多麼可笑!他口袋裡的葯使他的每一步都賦予戲劇般的悲愴色彩,使他能把自己的生活變為一個崇高的神話!他一直堅信那張小小的薄紙包藏著死亡,可它包含著的只是斯克雷托無聲的嘲弄。

雅庫布意識到,歸根結底,他的朋友做了件正確的事。可儘管如此,他還是覺得他所愛的斯克雷托忽然縮小了,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平庸的人,一個象千百萬人一樣的醫生。斯克雷托把毒藥交給他時的那種漫不經心、毫不猶豫的樣子,使他看上去象是一個與雅庫布所認識的熟人完全不同的人,他根本不照別人那樣行事。有些事不大可能是他做的。他似乎沒有考慮雅庫布可能會在一次歇斯底里發作或意氣消沉時濫用這葯。他對待雅庫布的態度就象他充分相信他會控制自我,沒有人類的弱點。他們互相都把對方看作是被迫生活在人群中的神,這印象是很美好的,似乎難以忘懷。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雅庫布凝望著天空的碧藍,想道:今天,斯克雷托給了我寬慰與和平,同時也消除了我對他的幻想。

5

茹澤娜的默然同意使克利馬驚喜萬分,不知所措。但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誘使他離開候診室,茹澤娜昨天莫明其妙的失蹤烙在他的記憶里,他決心就等在這裡,以便保證沒有人來試圖改變她的主意,或者把她帶走。

女病人們開始來來去去,隨意穿過茹澤娜消失在後面的那扇門。一些人留在那裡,另一些人返回到候診室,在沿牆的椅子里坐下。她們全都好奇地瞧著克利馬,因為這裡是女病區,男人通常不許待在這個候診室。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材矮胖的女人,從一扇門裡出來,銳利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她走近他,問他是不是在等茹澤娜。他漲紅著臉,點點頭。"你不必坐在這附近。你得等到九點鐘。"她帶著誇耀的熟悉說。克利馬似乎覺得這屋裡所有的女人都聽見了這句話,並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大約八點過三刻,茹澤娜出來了,穿著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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