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二)(1)

15

他好不容易終於做出一個決定。他付錢給服務員,並告訴奧爾加,他得離開她一會兒,他們可在音樂會之前見面。奧爾加問他去做什麼,雅庫布受到訊問,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他回答說他必須去見斯克雷托。

"那好,"她說,"我想這不會使你花很長時間的,在此期間我去換衣服,六點鐘我在這兒等你,我要請你吃飯。"

雅庫布陪著奧爾加去馬克思樓。 等她一消失在門廳里, 他就轉身問看門人:"請問,你知道茹澤娜護士在不在家?"

"不,她不在,"看門人回答,"我看見她的鑰匙掛在那邊鉤上。"

"我急需和她談談,"雅庫布說,"你知道她可能在什麼地方嗎?"

"不,我不知道。"

"剛才我看見她和小號手在一起, 就是今晚上在這裡演出的那個小號手。 ""可不,都說他們兩個人有一手。他現在可能在俱樂部里排練。"

斯克雷托醫生居中站在舞台上一排鼓後面,看見雅庫布進來,便朝他點點頭。雅庫布報以微笑,目光掠過一排排椅子,幾十個爵士樂迷坐在那裡(當然,弗朗特——克利馬的影子——也在他們中間),然後雅庫布坐下來等著,希望那個護士會出現。

他試圖考慮去別處瞧瞧,這會兒她也許在一些他毫不知曉的地方。他應該問一問小號手嗎?但是他能告訴他什麼呢?假如在此期間她己出了事呢?雅庫布已經得出結論,如果她死了,她的死會是根本不可思議的,毫無動機的兇手將是不可能發現的,那麼,幹嗎要引起別人對他的注意?幹嗎要留下一個線索,幹嗎要引起對他的懷疑?

但是接著他又譴責自己,當一個人的生命處在危險中,懦怯的謹慎是要誤事的。他趁兩個節目間的停頓到後台去,斯克雷托轉過身對他微笑。雅庫布把手搭在嘴唇上,對斯克雷托悄聲耳語,要他去問小號手,他是否知道剛才同他一道坐在飯館裡的那個護士在什麼地方。

"你們為什麼都對那個護士這樣感興趣?"斯克雷托嘟噥著,"茹澤娜在哪兒?"於是他大聲對小號手說。小號手臉紅了,回答說他不知道。

"這太糟糕了。好吧,沒關係,別讓我打擾了你們的排練。"雅庫布歉意地說。

"你覺得我們的爵士樂隊怎麼樣?"斯克雷托問。

"聽起來很不錯,"雅庫布回答,返回到大廳里坐下。他明白他繼續在可悲地行動,如果他真的關心她的性命,他就應當發出警報,讓所有的人都行動起來,儘快地找到她。但是,他卻一直在審查尋找她的動機,只是為了給他的良心找一個託詞。

在他的腦子裡,他又一次看見他遞給她有毒藥的管子的那個時刻,這件事果真發生得這麼快,以至於竟沒有時間加以考慮嗎?它真的是他還沒有意識到就已經發生了的嗎?

雅庫布明白這是一個謊言。他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他又一次回憶起淡黃色頭髮下面的那張臉,他意識到他提供給她毒藥絕非偶然(絕非意識的失誤),而是實現了一個長期的願望,一個許多年一直在等待合適機會的願望,一個如此強烈以至於最後其自身產生了這樣一個機會的願望。

他恐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奔向馬克思樓。茹澤娜仍然沒有回來。

16

一個多麼暢快的緩解和愜意的休息!同三個農牧之神在一起的這個下午是多麼快活!

多麼美好的牧歌:小號手的兩個不走運的追求者,坐在同一張桌上,飲著同一個瓶子的酒,很高興她們能在這裡,暫時不必想到他。這樣感人的一致,這樣的和諧!

克利馬夫人看著三個年輕男人,他們曾經是她的同事。她看著他們,象是看著自己的一個反面:她是一個被重重心事壓垮的人,而這個三重奏卻表現出輕鬆快活,無憂無慮;她受到一個男人的束縛,而這三個農牧之神卻表明了有無數各種男人。

農牧之神們的談話集中於一個特殊的目的:和這兩個女人一起消磨這個晚上,一個五人相對之夜。這是一個虛幻的目的,因為他們知道,克利馬夫人的丈夫正在療養地,可是這夢是那樣迷人,以致儘管它達不到,他們仍然追求它。

克利馬夫人猜到他們的企圖,並聽之任之,因為她越發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假的遊戲,一個想入非非的誘惑。她嘲笑他們的雙關語,挑逗地跟她那不知名的女伴開玩笑,希望這個插曲不斷延續下去,儘可能長地延遲必須面對她的競爭者,親眼看見事實真相。

一瓶接一瓶酒,人人都很快活,人人都喝醉了。與其說是因為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的特殊心情,他們都希望延長這個令人陶醉的短暫插曲。

克利馬夫人感到導演的小腿壓著她的左腿。她完全能察覺這一點,但是她沒有把腿縮回去。這樣的接觸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一種意味深長的調情關係,而同時又是一種偶然也會發生的接觸,這樣平常的一個姿勢,她根本不必對此加以注意。這是這樣一種正好介於清白與輕浮之間邊緣上的接觸。凱米蕾並不想越過這條界線,但是她很高興能停留在那裡(在這個有著意外自由的狹窄區域),甚至如果這個有魔力的界線再推進一點,直到進一步的暗示、姿勢和花樣,她還會感到更加愉快。依靠這種可變界線的不確定的清白的保護,她渴望自己被帶到地平線以外,越走越遠。

導演被凱米蕾幾乎是令人痛苦的、絢爛的美鎮住了,他的進展緩慢而小心。相比之下,茹澤娜較為平凡的嫵媚則對攝影師產生了強有力和直接的誘惑,他用手摟住她,撫摸她的胸脯。

凱米蕾觀察著這一切,自從她最後一次就近看到陌生人的肉體親密,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她瞧著那個男人的手掌掩住姑娘的胸脯,隔著她的衣服揉它,壓它,撫摸它。她瞧著茹澤娜的臉,這張臉是固定的,給人的感覺是被動的,順從的。那隻手在撫弄著那個胸脯,時間在愉快地流逝,凱米蕾感到她的另一條腿被那個助手的膝蓋壓住。

她說:"我今天晚上很想放縱一下。"

"讓魔鬼把你的小號手抓去吧!"導演說。

"讓魔鬼把他抓走!"他的助手重複說。

17

這時候,她認出了她。是的,這正是她的同事給她看過的那張照片上的臉!她猛地推開攝影師的手。

"你怎麼啦?"他氣急地說。

他試圖重新摟住她,但再次被她嚴厲拒絕了。

"你怎麼敢!"她沖他嚷道。

導演和他的助手都笑起來。"你這話是當真,"助手問她。

"我當然是當真。"她厲聲說。

助手看了一眼他的手錶,然後對攝影師說:"正好是六點鐘,由於偏偏是在偶數時刻發生了新情況,我們的朋友變成了一個清教徒,聽以你得等到七點鐘。"

又一陣轟然大笑,茹澤娜的臉因羞辱而變得通紅。她一直讓一個陌生人的手抓住胸口,她一直聽任各種各樣的放肆,她一直被自己最大的敵人捉住,而所有的人都在嘲弄她。

導演對攝影師說:"也許你能要求這位年輕女士,讓這次作為一個例外,把六看作一個奇數。"

"你認為把六看作奇數,有理論上的正當根據嗎?"助手問。

"當然,"導演回答,"歐幾里得在他的著名論文中,非常明確地說:在特殊的、十分神秘的情況下,某個偶數也會表現出奇數的性質。我有這樣的印象,我們現在正是面臨著這種神秘的情形。"

"喂,你覺得怎樣,茹澤娜?你同意我們把六點鐘可以看作是奇數嗎?"

茹澤娜保持著沉默。

"你贊成嗎?"攝影師俯向她。

"年輕的女士不吭聲,"助手說,"因此,我們必須決定她的沉默是同意還是反對的表示。"

"我們可以來表決。"導演說。

"好,"他的助手同意,"我們將對以下提議進行表決:我們認為茹澤娜的沉默應被解釋為,在目前的特殊情況下,六這個數字可以被正當地看作是奇數。凱米蕾!你第一個!"

"我相信茹澤娜一定是這個意思。"凱米蕾說。

"你呢,導演?"

"我確信,"導演用他的柔和嗓音說,"在這種情況下,茹澤娜認為六是一個奇數。"

"攝影師不是一個公正的當事人,我們不要他表決。至於我,我投贊成票。"助手宣佈道,"這樣,我們根據三票表決認定,茹澤娜的沉默就是表示同意。攝影師,特此批准你可以馬上繼續你的行動。"

攝影師靠攏茹澤娜,用手摟住她,以便再次撫摸她的胸脯。茹澤娜比以前更猛烈地推開他,尖聲叫道:"把這些骯髒的手爪留給你自己吧!"

"茹澤娜,他只是太喜歡你了,他實在是沒有法子,我們大家都過得這樣愉快……"凱米蕾安慰他說。

僅僅在片刻之前,茹澤娜還十分被動,放任自己隨情勢漂浮,彷彿她想讓自己的命運由偶然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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