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

秋天來了,在宜人的山谷里樹葉變成了黃色、紅色和褐色。小小的礦泉療養鎮看上去象是被裹在火焰里了。女人們在療養地的林蔭道上散步,她們不時停下來,俯在水花四濺的噴泉邊上。這是些沒有孩子的女人,她們來到這兒,希望能獲得生育力。

這些病人中,也有少數男人,因為除了婦科的奇蹟外,礦泉療養地的治療對於各種精神病症看來也是有益的。儘管如此,女人仍然要比男人多出九倍——對於象茹澤娜這樣一個年輕的護士來說,這是一個令人惱怒的比例,意味著整天都得照料那些沒有生育力的婦女們。

茹澤娜出生在這個療養鎮,她的父母仍然住在這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從這個儘是婦女的巢穴中逃出去。

星期一下午,快要輪到她下班的時候,還剩下要給最後幾個肥胖的女病人裹上被子,並要微笑著讓她們在床上躺下來。

"給他打個電話,怎麼樣?"茹澤娜的同事一齊鼓動她,一個大約三十五歲,長得很胖,另一個稍微年輕和消瘦些。

"唔,那倒是。"茹澤娜回答。

"沒什麼可擔心的。"年長點的護士再一次鼓勁她,並朝茹澤娜背後的更衣室瞅了一眼,那兒有職工們的存衣櫃,小桌和電話。

"你該往他家裡打電話。"瘦點的護士刻薄地說,她們三人一齊笑起來。

笑聲平息後,茹澤娜說:"我知道他那個排練場的號碼,我往那兒給他打。"

2

這是一場令人心悸的談話。當他一聽出她的聲音時,他就十分驚慌。

他一直害怕女人,但當他這樣告訴她們時,她們卻從不相信,寧願認為,他的表白是一種騎士風度的幽默。

"你好嗎?"他問。

"不太好。"

"怎麼啦?"

"我需要和你談談。"她很憂傷地說。

這正是他預感到的那種悲哀的聲調,多年來。他一直對這類事情感到恐懼。

"好吧,"他壓低聲音說。

她又說了一遍,"我真的必須和你談談。"

"出了什麼事?"

"我有了。"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停了一下,他虛弱地說:"你說的什麼意思?"

"我已經有六個星期了。"

他試圖控制自己,"那種事有時是會有的,不過是來遲了一點,"

"不,這次是真的。"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無論如何,這不是我的原因,肯定不是!"

她頓時火了,"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天哪!"

他怕她,怕使她發怒,"別責怪我,我的意思並不是要傷害你,為什麼我要傷害你呢?我只是想說,這也許不是我的原因,因為我沒有那樣做,你用不著擔心,這在生理上是完全不可能的。""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她冷冷地說,"原諒我打擾了你。"

"噢,不!"他趕忙說,生怕她會掛上電話,"你給我打電話是很對的!我自然樂意幫助你。當然,這件事是可以安排的。"

"你說安排是什麼意思?"

他頓時語塞,不敢說出它的真正含義,"哦,你知道的,安排!"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我決不會做那樣的事,除非先把我殺掉。"

恐懼又攫住了他,但他立即設法反駁:"如果你不想聽我的意見,幹嗎打電話給我?你是想同我商量一下這事呢?還是你已經下了決心?"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那麼,好吧,我來見你。"

"什麼時候?"

"我會告訴你。"

"好吧。"

"現在,你要保重自己。"

"你也保重。"

他掛上電話,回到舞台上,他的樂隊正等著他回來重新排練。"先生們,今天就到這裡。"他說。

3

她放下話筒,臉氣得通紅,克利馬對這事的反應刺痛了她,實際上,她很久以來就感到忿恨了。

他們早在兩個月前就認識了,當時這位著名的小號手和他的樂隊正在礦泉療養地演出。音樂會後,人們特地為這些音樂家們舉行了一場舞會,她也應邀參加了,在舞台上所有的女人中,小號手對她最表好感,並同她一起度過了一夜。

那以後她再沒有得到他的一點消息。她給他寄去兩張明信片,親熱地向他問候,但他都沒有理睬。一次,她去首都參觀時,往他的排練場打電話,一個男人接了,問了她的姓名,說他就去找克利馬,幾分鐘後,他回來了,告訴她排練已經結束,小號手也走了。

她懷疑他是想躲避她,隨著她逐漸察覺自己已經懷孕,她對他的忿恨也日漸增長。

"他說這在生理上是不可能的!你能反駁他嗎?生理上不可能!當這個孩子生出來時,我倒想知道他會說什麼!"

她的兩個朋友激動地點點頭。同那位著名的音樂家度過了一個難以言傳的夜晚之後,第二天早晨,她把這事全部告訴了她的同事,這件事隨即在水汽迷濛的治療室里傳開來,打那以後,這個小號手就成了全體護士們的共同財富。他的肖像彼張貼在集體宿舍的牆上,每當他的名字出現時,她們都要暗暗抿著嘴笑,彷彿他是一個知交。當這些護士們得知茹澤娜懷孕時,她們的內心都充滿一種奇妙的快意,因為現在她們同他之間已有了一種有形的、持久的紐帶,這種保證物己深深植入了茹澤挪的肚子里。

年長的護士拍拍茹澤娜的背,"喏,現在,親愛的,鎮靜點。我給你看樣東西。"她很快地翻動一期帶有插圖的雜誌,"瞧,這兒!"在折好的一頁上是一個年輕迷人、皮膚淺黑的女人照片,她站在舞台上,手裡拿著一個麥克風。

茹澤娜凝視著這張照片,試圖從這張長方形的光滑的紙上看出她的命運。"想不到她是這樣年輕。"她悻悻地說。

"得了吧!"她的中年女友笑了,"這張照片是十年前照的!你知道,他倆歲數一樣大,她是不能和你相比的!"

4

在電話里同茹澤娜交談時,克利馬漸漸意識到她的話里有著多年來他一直害怕的那種厄運的聲音。這倒不是他有充分理由相信在那個倒媚的夜晚,他果真使茹澤娜懷了孕(相反,他肯定她的指控是假的),而是在他認識茹澤娜之前許多年,他就一直在等待著這種消息。

在他二十一歲那年,一個迷戀他的金髮碧眼姑娘就曾經假裝懷孕,想迫使他同他結婚。那是一個可怕的日子,最後他得了胃部痙孿症,整個人都萎了。打那以後,他明白了懷孕是一種隨時隨地都可以奏效的打擊,是一種任何避雷針都無法躲避的雷電。電話里某種悲哀的聲調預兆著風暴的來臨(可不,當年那個壞消息也是首先在電話里打擊了他),自年輕時那場經歷以來,雖然他在同女人們發生關係時並不缺乏熱情,但隨之而來的總是憂慮之感,每次發生了這樣的關係後,他總是恐懼地等待著不幸的後果。從理智的角度看,他想到由於他那近乎病態的小心,他便差堪自慰,災難的可能性幾乎是千分之一。但是,這種千分之一的偶然仍舊使他嚇得夠嗆。

一次,他發現有個可供自由支配的晚上,便給一個已有兩個月未見面的姑娘打電話。當她一聽出他的聲音,她就叫起來:"親愛的,是你!我一直在盼望你來電活!我非常需要和你談談!"她是那樣迫切,喘不過氣來。那種熟悉的、令人焦慮的陣痛又充塞了他的胸腔,他甚至從內心深處感到他的厄運已定。

不過,他還是迫切想弄清原委,於是衝口而出,"你幹嗎用這樣悲慘的聲調說話?""我母親昨天去世了。"她回答說。

他寬慰地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這種可怕的時刻遲早還是會來臨的。

5

"那好,快說!發生了什麼事?"鼓手一個勁地詢問終於使克利馬清醒過來,他看著樂師們著急的面孔,於是把這事告訴了他們。這些小夥子們放下樂器,聚攏在他們的頭兒周圍。

十八歲的吉他手首先提出的建議較為激進,那種女人必須讓她放乖一點,"叫她見鬼去吧,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根本不要理睬,無論如何,只要驗一次血就足以馬上證明那是誰的孩子。"

克利馬反對說,驗血往往什麼也證明不了,到最後那個女人的指控仍然站得住腳。

吉他手反駁道,實際上並非真要驗什麼血,對待那種姑娘,只要態度強硬,她就會識相,不再羅里羅嗦。一旦她知道被控的男人不是一個懦夫,她會自己花錢把那玩意兒弄掉的。"總之,如果她一意孤行,生下孩子,那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發誓同她睡過覺,那時,讓他們去猜測到底誰是真正的父親吧!"

但是克利馬說:"我知道,我可以指望你們,可到那時我早已急得要命了,遇到這種事,我就是世界上最膽小的人,我得儘快做到心中有底。"大家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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