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32

他赤裸著。他光著身子,不時輕咳地笑著,與其說是和她說話其實是喃喃自語,因為光溜溜地置身在這個鑲著玻璃的大空間里,如此地不習慣使他腦中除了想著這個情景的荒誕之外,什麼也沒想。她已丟開胸罩,接著是內褲,但凡生並沒有正眼瞧著她:他察覺到她是赤裸的,但卻不知道她裸體時是什麼樣子。還記得片刻前,他被她的屈服的影像纏繞,現在這屁眼已經擺脫了絲質內褲,他是否仍想著呢?不。這屁眼在他的腦中消失了。他沒仔細端詳眼前赤裸的胴體,沒靠近它,慢慢體會它,也沒碰觸它,他轉過身縱入水中。

凡生這個奇怪的男孩。他大肆攻擊那些舞者,胡言亂語地談著月亮,但實質上,他是個熱愛運動的人,他潛入水中游泳。一下子,他忘了自己的赤裸,忘了茱莉的赤裸,只想著自己的爬泳。在他身後,不會跳水的茱莉循著扶梯小心地進入池中。而凡生甚至沒回頭瞧她一眼!對他而言真是可惜:因為她是如此迷人,非常地迷人。她的身體像被照亮著;並非被她的靦腆,而是來自另一個相同美麗的原因:被自己在這情況下赤裸的胴體引發的不自在,因為凡生頭潛在水中,她確信沒有人會看見她;池水已淹至她下體濃密的陰毛處,水有些冷,她原想潛入水中卻缺乏勇氣。她停止下水的動作猶豫起來:接著,謹慎地,她又下了一個台階讓水淹到她的肚臍:她把手伸入水中,輕輕拍撫著胸部,讓它們習慣池水的冰冷。觀察她的動作實在是件美妙的事。憨直的凡生什麼也沒想,但我呢,我終於看見一個不代表任何事的裸露,既非自由也非不潔之物,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裸露,赤裸的裸露,就是我們所見的,純潔,蠱惑著男人。

終於,她開始游泳。她游泳得比凡生慢許多,頭笨拙地抬在水面上;當她接近梯子想離開池子時,凡生已經在十五公尺長的泳池內遊了三圈。他趕忙跟上她。當上方的大廳中傳來一些聲音時,他們正在泳池畔。

凡生被某種冥冥中不可知的事物驅使著放聲大吼:"我要強暴你!"並帶著猙獰的面目猛衝向她。

為什麼在他們親密的散步途中,他不敢吐出半個猥褻的字眼,而現在任何人都可能聽見時,他卻嘶吼這些荒謬的話?

明確地說,因為他已經不易察覺地脫離了隱密的範圍。在一個窄小空間中說出口的話與同一句話回蕩在大廳中的意義是不同的。這不再是他必須負完全責任的話,也不是針對發話對象,卻是其他人要求聽到的話,那些眼睛睜看著他們的其他人。大廳是空的沒錯,但即使它是空的,虛構的、想像的。潛在的、有可能的觀眾躲藏在那兒,與他們在一塊兒。

讓我們思忖這些觀眾是誰:我不認為是凡生召集了一些他在會議中見到的人;目前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是眾多、堅持。苛求、激動、好奇的,但同時是完全無法辨認的,臉部線條模糊;這是那堆他想像的,也是舞者們夢想的群眾嗎?這些看不見的群眾?這些彭德凡正在建立他的理論的群眾?整個世界?無數沒有臉孔的人?一個抽象的概念?不全然如此:因為在這無名的喧囂中隱約顯露出一些具體的面孔:彭德凡和其他夥伴們;他們開心地觀看著整齣戲,看著凡生、茉莉,甚至那些圍繞的不知名觀眾。就是為了他們,凡生嘶吼出那句話,為了贏得他們的欽佩,他們的讚許。

你不會強暴我的!"茱莉尖叫著,雖然她不認識彭德凡,但她也是為那些儘管不在場但或許會感受到的群眾而說的。她期待他們的讚賞嗎?是的,但她只希望這讚賞能取悅凡生。她希望得到一些看不見、陌生的群眾的掌聲,使她能夠被今晚她選擇的男人所愛,而且誰敢說?或許他也是往後許多夜晚的男人呢。她繞著池子跑,她的奶子喜悅地左右搖晃著。

凡生的言詞愈來愈大膽;只是暗喻的色彩薄霧般籠罩著這些極其粗俗的字句。"我要用我的陰莖戳穿你,把你釘在牆上!"

"你釘不住我!"

"你將會像被釘在十字架上般地被釘在泳池底!"

"我不會這樣被釘住的!"

"我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撕爛你的屁眼!"

"你撕不成的!"

"所有的人將會看見你的屁眼!"

"沒有人會看見我的屁眼!"萊莉喊著。

此時,又一次,他們聽見近處的人聲,使萊莉輕盈的腳步沉重了,使凡生停了下來:她開始用一種刺耳的聲音尖叫起來,就像個幾秒鐘之內即將被強暴的女人。凡生抓住了她,雙雙跌在地上。她張著一隻大眼望著他,並等待著她已決定不抗拒的進人。她張開了雙腿。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倒過頭。

33

他並未進入。它沒有發生是因為凡生的陽具小得如同一枚憔悴的野草莓,如同曾祖母的一個項針。

為什麼它這麼小呢?

我直接向凡生的陽具提出了這個問題,它著實震驚地回答:"為什麼我不該這麼小呢?我不覺得有長大的必要!相信我,我沒有這個念頭,真的!我沒被預知!同心協力地,我跟著凡生繞著泳池跑了一場奇怪的競賽,很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玩得很開心!現在你卻來責怪凡生的無能!拜託你!這讓我產生可怕的罪惡感,而且也不公平,因為我和凡生相處非常融洽,我可以發誓,我們從未令對方失望。我總是以他為榮,他也以我為傲!"

這陽具所言不虛。此外呢,凡生並沒有因它過度的舉動被激怒。如果它是因害羞而澀縮,他將永遠不會原諒它的。但此時,凡生將它的反應視為對的甚至是合情入理的。他因此決定接受此事並開始假裝交歡起來。

茱莉既沒生氣也沒失望。感受到凡生在她身上的起伏但體內毫無感覺令她覺得奇怪,總之,她能接受並以自身的動作回應愛人的撞擊。

他們原先聽見的聲音已遠處,但另一陣噪音又充斥在泳他的共鳴空間里:一個跑步者經過他們身邊的腳步聲。

凡生的喘息聲加快並擴大,並低吼嚎叫起來;萊莉則發出呻吟和啜泣聲,一來是因為凡生潮濕的身體在她身上不斷起落而覺得不舒服,二來是因為想回應他的喘息。

34

最後一刻才看見他們,捷克學者已無法躲避。但他裝作他們不在那兒,努力把眼光朝向別處。他一陣害怕:他還不太熟悉西方世界的生活。在共產主義帝國下,在泳池畔做愛就像許多其他的事一樣是不可能的,現在起他必須耐心學習。他已到了泳池的另一端,突然很想轉頭火速瞄一眼正在交歡的男女;因為有件事令他掛懷:交歡的那個男的體格強健嗎?哪一項對身材有用,是魚水之戲還是苦力勞動?但他控制住自己,不想被視作偷窺者。

他停在泳池另一畔,開始做體操:他先高抬膝蓋原地跑步庭後以手撐地,雙腳朝天小時候他就很會做這個體操中稱為倒立的姿勢,直到今天他還是做得一樣好;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多少法國大學者能像他做得這麼好呢?他想像一個個他知道名字或認得長相的法國首長,試著想像他們做這個以雙手保持平衡的動作的模樣,然後他很滿意:依他所見,他們笨手笨腳又不堪一擊。做完七次倒立之後,他臉朝下趴在地上,用手臂撐起身體。

35

茱莉和凡生都沒注意他們身旁發生的事。他們並非暴露狂,不會試圖藉別人的眼光而興奮,去抓住這個眼光,去窺視那個窺視他們的人;他們並不是在狂歡,而是在表演,而演員們在表演之時並不想與觀眾的眼神接觸。甚至之於凡生,茉莉奮力地什麼都不看;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如此之沉重,她沒法不感覺到。

她抬起眼看見了她:她穿著一件很美的白色洋裝,緊緊地盯著他們;她的眼光很奇怪,很遙遠,但又很沉重,非常沉重;沉重得如同絕望,沉重得如同不知該做什麼,茱莉,在此沉重下好似麻痹了。她的動作慢了下來,沒了生氣,停止;又呻吟了幾聲後她閉上了嘴。

穿白衣的女人竭力忍住不嘶吼出來。她遏止不住這個慾望,尤其當她想到嘶吼的對象根本聽不到時。突然,按捺不住,她發出一聲叫喊,一聲恐怖的尖叫。

茱莉因而從驚愕中回過神,直起身子,拿起內褲穿上,用凌亂的衣服掩住身體,一溜煙跑了。

凡生動作比較慢。他撿起襯衫、褲子,但找不到他的內褲。

他身後幾步遠之處,有個穿睡衣的男人杵在那兒,沒人注意到他,他也不著任何人,只專心地盯著白衣女人。

36

不甘心被貝克拒絕,她非常渴望去挑逗他,去他面前炫耀她純白的美麗("英瑪菊娜塔"(不容玷污的女人)的美麗可不是純白的嗎?),但她在城堡的走廊和大廳中的漫步並不成功:貝克已不在那兒,而且攝影師沒像只可憐的野狗般安靜地跟著她,卻以大聲又刺耳的聲音對她說話。她確實吸引了注意力,卻是惡意且嘲笑的注意力,使得她加快了腳步;像逃跑似地,她走到了游泳池畔,碰上一對正在交歡的男女,她終於發出尖叫。

這聲尖叫將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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