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2

「哦,看著辦吧。我們總會到新奧爾良的,你不是這麼想的嗎?」他又向我求起援來,一個狄恩居然還不能完全解決他的問題,他還是想過這件事的,看樣子他已經愛上蓋拉蒂了。

「你自己準備怎麼辦,埃迪?」我問。

「我不知道,」他說,「走到哪兒算哪兒。我要去看看生活,」他象背書似地重複著狄恩的話。現在,他有些不知所措。還沉浸在芝加哥的那個夜晚,獨自在冷清的房間里啃著熱可可餅時的情景里。

窗外,暴風雪在空中飛揚。在紐約,盛大的晚會快要開始了,我們都準備去參加。狄恩把他那個破衣箱收好扔在汽車裡,於是我們走進了這個歡樂的夜晚。我姨媽因為想到我哥哥下星期就會來看她,也顯得很高興。她坐在那裡看報紙,等著聽從時代廣場傳來的除夕廣播。在駛入紐約的途中,我們的車一直在冰上滑行。狄恩開車時我從不驚慌,他在無論什麼樣的環境中都能平穩地駕駛汽車。收音機修好了,他正收聽著瘋狂的流行音樂,這音樂強烈地吸引著我們。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我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大約就在那個時候,一個奇怪的念頭困擾著我。事情是這樣的:我總覺得好象忘記了什麼。在狄恩來之前,我大概打定了一個主意。現在,這個主意就在我腦子裡旋轉,但就是無法清楚地表達出來。我不住地彈著手指,試圖回憶起來,卻仍然無濟於事。我甚至跟別人說起過這件事,但是說不清這到底真是我打定的一個主意,還僅僅是我早已忘卻了的一個想法。它困擾著我,使我坐立不安。這也許同「屍衣旅客」有關。我曾經同卡羅。馬克斯面對面地坐在兩把椅子里,我告訴他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奇怪的阿拉伯人,在沙漠中追逐著我,我拚命奔逃,但最後還是在我跑進保護城之前被他追上了。「我是誰呢?」卡羅問。我們想了又想。我猜它可能是我自己,裹著一件屍衣。但並非如此。在生活的沙漠中,我們所有人都將要被某件事情、某個人、某種意志所追逐,並且在我們進入天堂之前把我們抓住。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人只有是死神:死神將在我們進入天堂之前把我們抓住。

生活本身是令人痛苦的,我們必須忍受各種災難,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夠記住那些失落了的幸福和歡樂。我們曾經在生命中擁有這些幸福和歡樂。現在它們只能在死亡中才能重現(儘管我們不願承認這一點),但誰又願意去死呢?這些紛雜的思緒不斷在我的腦海中湧現。我把這一切告訴了狄恩,他本能地意識到這一點,並且也渴望能夠寧靜地死去。然而,因為我們所有的人都不可能再生,所以,他,自然而然,也並不想這麼干。我同意他的觀點。

我們去尋找我的紐約的朋友們,他們也是些時值青春的瘋子。我們先來到湯姆。塞布魯克家。湯姆是一個漂亮的小夥子,熱情、慷慨、隨和,只是有一次他突然心情鬱悶,沒對任何人說一句話便跑了。今天晚上他顯得異常興奮。「索爾,這些人太棒了,你在哪兒發現的?我從來沒有見過象他們這樣的人。」

「我是在西部發現的。」

狄恩開始喝酒,他放了盤爵士樂的磁帶,拉起瑪麗露,緊緊地抱著她。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擺著,她也跟著搖擺。這是真正的愛情舞蹈。伊恩。麥克阿瑟領著一大群人闖了進來。要持續三天三夜的新年活動開始了。我們一大群人擠在哈德遜里,在滿是積雪的紐約大街上橫衝直撞,從一個舞會到另一個舞會。我帶著露西爾和她妹妹來到最大的舞會上。當她看到我同狄恩、瑪麗露在一起,臉一下子陰沉下來——她感到他們正在把我引向瘋狂。

「你同他們在一起時,我就不喜歡你。」

「哦,得了,來喝酒,我們只能活一次,應該活得痛快。」

「不,這樣簡直糟透了,我不喜歡。」

瑪麗露開始與我作愛。她說狄恩以後要同凱米爾在一起,所以想讓我跟她去。「我們一起回聖弗朗西斯科,生活在一起。我是一個好姑娘,會對你好的。」但是我知道狄恩愛瑪麗露,我也明白她這樣做是想讓露西爾嫉妒。我並不想那麼干。然而,這個尤物太誘人了,我還是舔了舔嘴唇。露西爾看到瑪麗露把我推到角落裡說悄悄話並且吻我,便接受了狄恩的邀請,一起跑出去鑽到車裡。但他們只是喝著我留在車裡的從南方運來的私釀的威士忌,在一起聊聊天而已。一切都亂了套了。我知道同露西爾的事不會持續太久。她想讓我按照她的方式生活。她以前同一個碼頭裝卸工結了婚,那個人對她很壞。如果她與她的丈夫離婚的話,我願意和她結婚,撫養她的寶貝女兒,但是,沒有足夠的錢辦離婚手續,所以事情毫無希望。此外,露西爾也從來沒有理解過我。因為我喜歡的事情太多了,最後只有失敗。就象流星一佯不停地奔波,直至墜落。除了失敗,我什麼也不能給予別人。

聲勢浩大的舞會仍在進行,至少有100個人擠在西90街的地下室里,連酒窖里也擠滿了人。每個角落裡,每張床和沙發上,人們都在忙忙碌碌地干著什麼——這還不是一次狂歡而僅僅是一次新年舞會。發狂似的尖叫和收音機中瘋狂的音樂充斥了整個房間。舞會上甚至還有一個中國小妞,狄恩象洛魯科。馬克斯一樣一會兒從一群人中鑽到另一群人那裡,觀察著每一個人的神態。我們不斷開著車跑出去,然後帶更多的人來。戴蒙來了,他是紐約這幫朋友中的英雄,正如狄恩是西部的英雄一樣,他們一見面就互相仇視起來。突然,戴蒙的女朋友掄起右手一拳打在戴蒙的下巴上。他被打得暈頭轉向,於是她把他拉回了家。許多報社的朋友從辦公室里趕來,手裡還拎著酒瓶。外面,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滿天銀蛇狂舞,煞是好看。埃迪。鄧克爾碰到了露西爾的妹妹,於是就帶著她不知上什麼地方去了。我差點忘了說,埃迪。鄧克爾可是位對女人來說相當富有魁力的男人。他六英尺四英寸,洒脫,開朗,待人熱情,常常笑容可掬地做些侍候女人穿大衣之類的事。這倒不失為一種絕妙的處世之道。

清晨5點,我們大家一齊擁到一所公寓的後院,那裡也在舉行一個大型晚會。於是,我們從窗戶里翻了進去。黎明時分,我們又都回到了湯姆。塞布魯克的寓所。大家痛飲了一陣,喝著陳啤酒。我摟著一個名叫瑪娜的小妞睡沙發上。又有一大群人從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的老酒吧間里擁進屋來,這個陰冷而又潮濕的房間里彷彿匯聚了生活中的所有人和事。伊恩。麥克阿瑟家的晚會還在進行。伊恩。麥克阿瑟戴著一副眼鏡,總是嘻皮笑臉地盯著別人。他是個令人愉快的夥伴。他開始象狄恩一樣對每樣事情都說「好」,從此以後他一直這麼說著。在狄克斯特。戈登與渥德爾。格雷的唱片《打獵》的瘋狂節奏中,狄恩和我在沙發上同瑪麗露玩起了「接球」遊戲。瑪麗露可不是個小布娃娃。狄恩襯衫也沒穿,只穿了一條褲子,光著腳就在房間里到處亂跑,一直到我們又開車出去接人為止。巧得很,我們居然碰上了狂放不羈的羅拉。蓋伯,他也欣喜若狂。我們在他長島的家裡玩了一個通宵。羅拉同他姑母一起住在一幢漂亮的房子里,等她一去世,這房子就全歸他了。但是,現在他姑母卻處處同他作對,而且討厭他的朋友。他把我們這幫衣冠不整的傢伙——狄恩、瑪麗露、埃迪和我一拉到他家,盡情地開起了晚會。他姨媽在樓上走來走去,威脅說要去叫警察。「閉嘴,你這老傢伙!」蓋伯厲聲吼道。我暗自思忖,這樣的日子他怎麼能同她一起過得下去。他有兩個圖書室,圖書室四面都擺滿了書,從地板一直堆到屋頂,全是些象偽經之類的十大卷著作,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書。羅拉穿了一件背後破了個大口子的睡衣,表演了幾段凡爾第的歌。羅拉對任何事情都不抱怨。他是個大學者,常常在腋下夾著17世紀的樂譜手稿,跌跌沖沖地來到紐約的海濱,聲嘶力竭地唱著。他象只大蜘蛛那樣從大街上爬過,興奮的目光利刃一般閃過他的眼中。在極度激動中,他的脖子會發瘋似的扭動,他說話含混不清,他痛苦地蜷縮著身子,他腳步沉重地走來走去,他嘆息著,號叫著,最後在絕望中癱軟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恩低著頭站在他的面前,嘴裡不住地嘀咕:「好……好……好。」他把我拉到角落裡,說:「那個羅拉。蓋伯是最偉大、最了不起的傢伙。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這也是我想要做的。他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從來不會茫然無措,他太懂得及時行樂了,所以除了盡情搖擺,其他什麼也不幹。夥計,他可真絕了!你瞧,如果你一直象他那樣,最後總會得到它的。」

「得到什麼?」

「它!它!我以後會告訴你的——現在沒有時間,我們現在沒有時間。」說著,狄恩又跑回去觀察羅拉。蓋伯了。

狄恩說,著名的爵士樂鋼琴家喬治。希林很象羅拉。蓋伯。我和狄恩曾經在一個漫長而又瘋狂的周未去伯特蘭拜訪過希林。上午10點的時候,那裡還很冷清,我們是頭一批客人。希林出來了。他是個瞎子,由人牽著手把他領到鋼琴旁。他戴著漿過的白色硬領,微微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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