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

第二部 2

我們的車向苔麗家駛去。她家在葡萄園中間的一條小路上。我們到那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們把我留在離她家25米遠的地方,然後徑直向大門走去。燈光從門裡泄了出來,苔麗的其他六個兄弟正在裡面彈吉他、唱歌,他父親坐在屋裡喝酒,我聽到歌聲里還夾雜著叫聲和爭吵聲,他們罵她婊子,因為她離開了那個無用的丈夫,把孩子留給他們,而自己卻跑到洛杉磯去了。那位老頭咆哮著,面色枯黃、憔悴的母親痛苦地勸說著他們,最後他們終於答應苔麗可以回家住了。她的兄弟們又唱起歡快的歌,節奏強烈。我縮成一團,在風雨交加中觀看10月峽谷中葡萄園裡的一家所發生的一切。我的腦海中突然湧現出比麗亞·荷利黛唱的那首動聽的歌《情郎》,我的心中也在舉行著自己的音樂會。「有一天,我們會重逢,你將把我的淚擦乾,一聲甜蜜的低語輕輕吹過我的耳畔,熱烈地親吻,緊緊地擁抱。呵,我們彼此多麼思念,我的情郎,你將走向何方……」比麗亞唱得是那樣優美、和諧,就象一位少女坐在溫柔的燈光下輕撫著愛人的頭髮,風在咆哮,我感到很冷。

苔麗和龐佐終於出來了,我們立即開車去見瑞奇,瑞奇現在和龐佐的女人大羅絲同居。我們在黑洞洞的巷子里猛按喇叭,大羅絲把他推了出來。事情弄得很糟,那天夜裡我們住在卡車裡,苔麗緊緊地擁著我,讓我不要離開她。她說她可以去摘葡萄掙錢養活我們倆,我可以住在她家路那邊一個叫赫費爾芬格的農民家的倉庫里。我什麼事也不用干,只管每天坐在草地上吃葡萄。「你樂意嗎?」

早晨他的堂兄們開著另一輛貨車來接我們。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地方成千上萬的墨西哥人都已知道了我和苔麗的關係,這一定成了他們一個有趣的話題。她的堂兄們都十分有禮貌,並且長得很有魅力。我們高興他說笑著,我們講述了一些各自在大戰中的經歷,她有五個堂兄,都很好。他們似乎和苔麗家關係很密切,但決不象她兄弟們那樣整天抱怨。但我喜歡粗野的瑞奇,他說一定要去紐約找我。我一直在想像著他來到紐約時的情景,把什麼都給忘了。那天他正在一塊不知是誰家的農田裡喝酒。

我在交叉路口下了車,堂兄們則帶苔麗回家。他們在門前向我示意,父母都不在家,去摘葡萄了,所以我今天下午能待在這裡。這是個有四間屋子的農舍,我難以想像他們一家數口是怎麼住下的。廚房裡蒼蠅橫飛,沒有窗帘,就象歌中唱道的那樣:「窗戶,她破爛不堪,雨,她走進了房間。」現在苔麗在家裡了,她圍著水壺轉,不斷往裡面添水。她的兩個妹妹對我咯咯直笑。小孩們在路上嘻戲。

當晚霞從烏雲後面鑽出來的時候,這是我在峽谷的最後一個黃昏,苔麗讓我去看看那個農夫的倉庫。赫費爾芬格在路邊有一個收成很不錯的農場。我們把箱子聚攏到一起,她從屋裡拿來幾床毯子鋪上,一切就安頓好了,只是屋頂布滿了蜘蛛網。苔麗說沒關係,只要我不去碰它。我躺在床上,看著這些可怕的東西,我走進墓地,爬到一棵樹上。在樹上我唱起「藍色的天空」。苔麗和約翰尼坐在草地上,我們一起吃著葡萄。在加州,你吸吮著葡萄汁,然後把皮吐出來,真是一種真正的享受。夜幕降臨,苔麗回家去吃晚飯,九點鐘她回來了,還帶了許多她吃的麵條和豆泥。我在倉庫的水泥地上生了一堆火照明。然後我們開始躺在箱子上做愛。苔麗坐起身,趕緊往家跑,因為父親在叫她,我在倉庫里能清晰地聽見他的聲音。她給我留下了一個披肩,好讓我暖和些,我把它圍在脖子上,走進月光下的葡萄園,想看看她家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離她家不遠的地方,跪在溫暖的泥土上。她的五個兄弟正用西班牙語唱著憂傷的歌。滿天的星斗低低地懸在小屋頂上,火爐上的煙囪往外冒青煙,屋裡飄散出豆泥和辣椒的香味。她父親吼叫著,兄弟們仍在憂傷地唱著,母親默默地坐在一旁,約翰尼和其它孩子們在卧室里咯咯地笑,一個多麼典型的加利福尼亞家庭。我躲在葡萄園裡,注視著這一切。我感到自己就象一個百萬富翁,在一個瘋狂的美國式的夜晚里冒險。苔麗出來了,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我從黑暗中向她走去。「怎麼啦?」

「哦,我們吵了起來。他讓我明天就開始幹活。他說不想讓我再蠢下去。索利亞,我想跟你一起去紐約。」

「但是怎麼去呢?」

「我不知道,親愛的。我會想你的。我愛你。」

「但是我必須離開。」

「好吧,好吧,我們再在一起住一夜,然後你走。」我們回到了倉庫,就在蜘蛛網下面做愛。這些蜘蛛現在正在幹什麼呢?我們在木箱上睡了一會兒,這時火已經滅了。午夜時分她起身回家。他父親醉了,我能聽到他的大聲咆哮,然後一片寂靜,他大概睡著了。星光映照著沉睡的鄉村。

早晨起來,赫費爾芬格從馬棚的窗子里把頭伸進來,說:「睡得怎麼樣,小夥子?」

「很好。我希望在這兒沒打擾您。」

「當然沒有。你愛那個墨西哥小蕩婦?」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也很漂亮。我想牛大概已經出欄了。她有一雙藍眼睛。」我們又談起了他的農場。

苔麗把我的早飯送來時,我已經整理好帆布包,準備回紐約。從我在沙比納拿到錢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這一天在等著我了。我告訴苔麗我要走了,她已經想了一夜,這時只有聽任命運的安排。她動情地在葡萄園裡吻了我一下,便背對著我走開。大約走了十幾步,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愛情真象是一場決鬥,我們彼此再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

「紐約見,苔麗,」我說。她打算一個月之後與她哥哥一起開車去紐約,但是我們心裡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走了100米,我又回頭望了她一眼,她正拿著給我送早飯的盤子,向家裡走去。我凝視著她。噢,多麼令人憂傷,我又上路了。

我從高速公路向沙比納走去,在路邊的樹上摘了幾個核桃吃,我穿過鐵路,走過了一個水塔和一個工廠,來到鐵路郵局去取從紐約寄來的匯單,但這兒關門了。我一邊罵著,一邊坐在台階上等。郵遞員回來了,邀我進去,我的錢來了!我姨媽又救了我這個懶蟲一命。「明年誰將獲得世界集郵冠軍?」面孔瘦削的老郵遞員問我。突然我意識到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我正在回紐約的路上。

峽谷的10月,白天很長。我沿著鐵路線走著,希望能遇上一輛大平板車,這樣我就可以加入那些摘葡萄的流浪漢們的行列,一路上分享他們那純樸的快樂了,然而始終沒有等到。我走向高速公路,在那兒很快就搭上了一輛小汽車。這輛車簡直是我一生中坐過的最快、也是喇叭最響的車。開車的小夥子是加利福尼亞牛仔樂隊的提琴手。這是一輛嶄新的車,他把車速開到了每小時80英里。「我開車的時候從不喝酒。」他說著遞給我一品特酒。我喝了幾口,又遞給他。「太好了。」他說著,也喝了起來。我們從沙比納到洛杉磯的愉快旅行,長達250英里,只花了四個小時。我在好萊塢的哥倫比亞影業公司前面下了車。我如期到達,又開始按原訂計畫進行了。我買了去匹茲堡的車票,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買票直達紐約。我到匹茲堡之後才真正感受到沒錢的窘迫。

汽車10點鐘開,我還有四個小時可以好好地在好萊塢轉轉。我買了一塊麵包和一些義大利香腸,準備做10個三明治帶著上路。我只剩下一美元了。我坐在好萊塢停車場後面的矮牆上,做三明治。正當我在進行著這項偉大工作的時候,突然好萊塢無數只耀眼的弧光燈射向天空,把整個西海岸照得如同白晝。包圍著我的是黃金海岸之夜的喧囂和瘋狂。這就是我的好萊塢「生涯」——這就是我在好萊塢度過的最後一夜。6

拂曉,汽車穿過亞利桑那沙漠,無垠的大漠一直向南延伸到墨西哥山脈。然後我們又往北開過亞利桑那山脈和一些小山城。我從好萊塢教堂里偷來一本精彩的書,但現在我更願去讀美國這秀麗的風光。汽車的每一下顛簸,每一次爬坡,窗外的每一個景緻,都會激起我神秘的渴望。傍晚時分車子駛過新墨西哥,天亮以前到了得克薩斯州的達爾哈特。在一個蕭瑟的星期日下午我們駛過了奧克拉荷馬的一個又一個小城,黃昏過後到了堪薩斯。車子繼續往前開,我10月份就可以到家了。

中午,車子到達聖路易斯。我走下車,沿著密西西比河散步。巨大的原木從北面的蒙大拿漂流而下——這種巨大的奧德賽原木是我們美洲大陸的驕做。古老的蒸汽船上雕刻的花紋已被河水和風暴所侵蝕,花紋上沾滿了沙子,老鼠來回亂竄。下午的密西西比河上籠罩著厚厚的烏雲。汽車繼續前進,夜裡穿過印第安那州的玉米地,月光鬼影似地在地里晃動。在車上我結識了一位姑娘。在到印第安那波利斯的一路上,我們彼此愛撫著。她的眼睛近視,當我們下車去吃飯的時候,我不得不拉著她的手。我的三明治早吃完了,她替我買了飯。作為報答,我給她講了很多故事。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