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回了趟閩中老家。

可是老谷只在家裡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跟著營長的部隊往北奔去了。好像在家裡多呆一刻,他往北走的意志就要被瓦解掉似的。

那一夜清風朗月,夜色很柔很美,蟲子在窗外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越發變得秀麗可人的童養媳縱然極盡千般溫柔嬌媚,也沒能留住老谷要向北走的決心。

童養媳說:你非得要走?

老谷說:要走。

童養媳說:你真的捨得下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老谷說,不舍也得舍。

童養媳說,不走不行嗎?

老谷說,不行。

童養媳說,不走又怎樣了?

老谷說,我必須找到團長。

童養媳說,想走就走吧,心不在家裡就是留下來也留不住。

童養媳不再說話,深潭似的一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老谷。老谷的臉便似一塊堅硬峭礪的岩石,倒映在童養媳的眼波深處。

老谷突然發現他的童養媳不管在哪個方面,都跟他在長江邊上碰到的那個年輕女子很像。

老谷跟隨營長的部隊在白山黑水的東北森林裡與土匪打了近兩年的惡戰。身處在那樣惡劣的環境里,老谷才知道,他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三團,找到他的團長的。在茫茫無際的東北大森林裡,誰也無法向他提供有關三團的確切消息。三團的去向在他的心裡已經變得越來越渺茫。他已經開始對自己能否找到三團產生了動搖。正在這時,朝鮮戰爭爆發,原先參加剿匪的許多兄弟部隊這下已經跨過鴨綠江,到朝鮮參加抗美援朝去了。營長的部隊沒有接到任務,根據需要,他們當中的許多人要麼回原籍參加地方建設,要麼留下來參加開墾北大荒,而二者不管前者還是後者,都是老谷無法接受的。他的心始終就沒離開過三團,他想這輩子要是找不到團長,就是到了死的那一天,他也沒法合上雙眼的。

老谷打聽了一下,在留下來準備轉人地方工作的部隊中,根本就沒有三團,也就是說,三團極有可能去了朝鮮戰場。這讓老谷的心又涼了一半。老谷曾經作過多種猜測,一種可能,三團參加抗美援朝去了,那他就是追到鴨綠江邊也沒用,照樣找不到團長;另一種可能,閩中老鄉當初告訴他的可能不是實情,或者說,三團參加渡江作戰後,就留在了福建參加地方建設,並沒有到東北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照樣找不到三團。

老谷覺得白己心裡很茫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突然有一天,老谷突發奇想,覺得自己應該去一趟北京打聽三團的下落。三團去哪裡,北京應該是清楚的,要是連北京都不知道三團去哪了,那他也就認命了,從此不再提找三團找團長的事,索性回福建跟童養媳好好過日子算了。

老谷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營長。老谷的執著令營長又感動又不可思議。

老谷真的去了北京。時間是1952年4月。

一切似乎都有點不可思議。也不知道老谷哪裡來那麼大的能耐,居然有辦法找到了解放軍總後勤部。

一個青年軍官接待了老谷。青年軍官被老谷迫切要找到三團的精神感動了,他替老谷查閱了數不清的檔案材料,又打了數不清的電話,最後,他不無遺憾地告訴老谷,三團真的出國了,去朝鮮戰場了。他讓老谷不要到處亂跑,回去好好待命,總有一天團長會派人去找他的。

青年軍官最後一句話或許只是隨便說說,老谷卻當真了。老谷說,依你這樣說,我只有回去等團長他們了?

青年軍官已經被老谷搞得有些心煩,他說,是這樣的,否則的話到時團長就是回去找你也見不到你。

老谷說,要是團長不回去我又該怎麼辦?

青年軍官幾乎是在應付了。他說,團長已經答應過你等他的號子,團長不會不回去找你們的。你真的不好亂跑。

青年軍官說著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老谷覺得青年軍官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老谷真的聽信了青年軍官的話,決定回魯南將軍廟等團長。

老谷在魯南的那個小山村一等就是四十多年。

老谷甚至曾經動過念頭,想到團長的老家找團長,卻又不知道團長的老家到底在哪?當初聽口音覺得團長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至於具體在江浙哪裡,又說不準,現在去哪找團長呢?

這個念頭便也被他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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