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佛夜奔---關於有趣【第七章】

第七章

本章主要是談李衛公的事迹,他和作者一樣,都受到了歐幾里德《幾何原本》的影響。作為一個數學家,作者認為歐幾里德的上述著作是他智慧的啟蒙書,正如別人曾受到《聖經》、《可蘭經》、《論語》、《毛主席語錄》和《資本論》的啟迪一樣。

李衛公和紅拂逃出了洛陽城,往北方逃去,而虯髯公緊追在他們後面。李靖說他在太原城裡有些朋友,可以落腳安身。因此他們就走在被車輪子碾得稀爛的大路上,過往的車輛又不斷地往他們身上潑泥水,所以走了沒多久。他們就變得和雕塑家做的粘土模型一樣,走累了休息一會,就滿身裂縫。這是因為不久之前下過雨、假如不下雨就是另一種景象:到處塵土飛揚,過往車輛又在播土揚塵,以致每個行人都像未下班的麵粉工人。假如我生在大隋朝,肯定揀雨天上路,因為臟點沒什麼,可不要得了矽肺。不管下雨不下雨,有一點都是一樣的,就是只要在逃的犯人逃到了路上,你就再也別想把他逮回來。所以衛公和紅拂就很放心,絲毫沒想到還有人在跟蹤他們。走在路上,天下就亂了。他們倆跑到太原去投了軍。而虯髯公跟到了太原,也沒得到親近紅拂的機會,覺得很無聊,就到挾桑去了。他們三個人離開洛陽的事就是這樣。

離開洛陽城對於風塵三俠來說,意味著以前的生活結束了,這一點對誰都沒什麼兩樣。但是他們每個人以前的生活都有不同的內容。李靖離開了洛陽,就再也看不見那些泥濘的街道,看不見大街上高高矮矮的行人,再也不能到鋪滿了酒糟的酒坊街去找那位小巧玲瓏的李二娘。他再也沒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士房子,再也聞不見房子里的尿騷味。這些都結束了。舊的遊戲結束了,正好開始新遊戲。但是李衛公對洛陽城始終戀戀不捨,這是因為在洛陽城這一局裡,他還沒有贏。不管是在什麼遊戲里,先贏了一局,再開下一局才有意思。而只有賭輸了的人才會依戀舊的賭法。假如他在這裡考上了博士,主管了工程,貪污了工程費(考博士就是為了主管工程,主管工程就是為了貪污工程費),再討一個小家碧玉為妻,逃走的時候可能心裡會更得意一些。李衛公不得不離開洛陽城,這時候他心裡充滿了被淘汰出局的感覺。所以他是懷著懊惱的心情開始新的遊戲。他早就忘掉了自己是從什麼樣的一局裡逃了出去——在這裡他差點被碾碎了做成包子。假如他記著這一點,後來就不會那麼賣力的建造長安城了。

虯髯公在泥水裡艱苦跋涉,渾身冰涼,心裡想著楊府里的面片湯。在楊素門下做門客時,假如天氣潮濕,晚上就吃面片湯。那種湯里有小孩子皮帶那麼寬的面片,裡面不但含有白面,還有蕎面。湯里有細絲狀的紫菜,蝦皮,芫荽等,加上胡椒,非常的好吃。後來他在扶桑想吃這種東西就吃不上,因為他不大會說扶桑話,而且扶桑廚子脾氣又很壞,聽他說了兩句,就把廚刀往他手裡一塞,說:你自己做!然後就奔出去切腹自殺。所以以後他再也吃不到這種食物。在楊府吃面片的時候,他手裡拿了個橡木桶——瓷器是貴人用的東西,漆器是女人用的東西,所以門客們用木器,像他這樣習武的人飯量大,所以用個小號的桶,因此就被人譏為飯桶,但這無關緊要,桶的容量大,盛來的東西能夠吃飽。在楊府上吃飯又有規矩,女人們吃飯不準有聲響,因為她們可能會和貴人同桌吃飯,而門客吃飯必需咂嘴,因為他們並不是貴人。所以他們又被譏為是一群豬。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反正他可以吃到想吃的東西。他在盯紅拂的梢時,就是這麼三心二意,又想往前走,又想回洛陽去。但是他在泥水裡繼續前進,盯住了同樣在泥水裡的紅拂和李靖。不管怎樣,他不想再回到楊府的花園裡,嚼著麻鞋坐在地上,鬼鬼祟祟的偷看女人了。當時他想的是要把紅拂搶到手裡,但是不知為了什麼,他後來又把這事忘掉了。虯髯公離開洛陽的理由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絕望的愛情,不管是為了什麼罷,這種強烈的感情出現在近乎木訥的虯髯公身上,可真是夠怪的了。

而離開洛陽城對於紅拂來說,就意味著再也看不見楊府里那些石頭道路,那些青翠的沒有樹榦的松樹,再也回不到她那間石頭樓上的卧室,也再不會泡進屋角那個洗頭的大橡木桶里。對於這些她絲毫沒有懊惱之情。這件事使我想起了十六歲時離開家到雲南插隊。插隊這件事對於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是足夠糟糕的,因為它意味著從此吃不飽,得不到醫療上的照顧,不適應的氣候條件等等。去了以後不久,就死了一些人。不管怎麼說,一種條件能讓實驗動物中一部分死去,對於活著的動物來說就是足夠惡劣的了。但是我們這些人離開家前去插隊時全無悲戚之情。我們以為自己離開了北方,到了熱帶地方,以後就該遇上一些有趣的事情了。這說明我們都太年輕。紅拂離開洛陽時,比我去插隊時也大不了多少。對於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說,離開一座居住已久的城市,還不像中止了舊的一局開始新的一局。因為對她來說,舊的一局也沒有開始。

本書的這個部分是關於李衛公的。我早就說過,我和衛公不是一樣的人。他比我精力充沛得多——雖然我們倆都是數學家。他逃出洛陽城後在唐軍里作戰,就以精力充沛聞名。那個時候紅拂和他在一起並肩作戰,卻沒有他有名,雖然紅拂殺掉的敵人一點都不比他殺的少。打仗時,紅拂穿一身皮甲,騎一匹小馬,坐在側鞍上,——像一般戰士那樣騎馬是不行的,女人分開兩腿跨在馬上會被敵人笑話,——手裡拿著小弓細箭。這樣騎馬不能和敵人正面作戰,很容易把脖子扭歪,所以那馬側著身子用舞步前進,紅拂是端坐著正面接敵。這樣的騎術敵人見了也要喝彩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弓箭的射程內。紅拂彎弓,發射,姿勢美妙,然後揮手和自己的目標們告別,回到自己陣上去。對方在鼓掌喝彩之中不知不覺倒下了好多人,因為她射得非常之准。這種作戰方式非常女性,雖然非常有效,但敵人並不害怕。而衛公作戰的方式則是男性的,他身披鐵甲,站在八匹馬拉的戰車上,有如天神,手舞鐵制的狼牙捧,吼聲如雷,衝鋒陷陣。特別要指出的是此時衛公的男根直撅撅地露在外面,非常的顯眼,也非常的放肆。不管誰看見了都禁不住想往上砍一刀。需要說明的是往上砍的不光是敵人,還有戰友,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佩服他的。一刀砍中以後總是火星亂冒,虎口進裂,假如那把刀沒有彎掉,就算它打得好。至於刀刃,自然是錛得一塌胡塗。但是說穿了就不是那麼偉大,因為那其實不是衛公的男根,而是一根實心的鐵棍,外形和男根一模一樣,外面拿顏色畫過。只要不動電氣焊,誰也莫奈它何。他臉上帶了鐵制的彩繪的面具,也十分像他的臉,但沒有下面那個東西有威懾力。在戰場上人家一箭射在他臉上被彈了回來,不過是驚叫一聲:好厚的臉皮!要是一刀砍在那個地方,崩環了刀口,就會驚恐萬分,落荒而逃。因為這個緣故,他有軍中第一奇男子的美稱。老有人問:李將軍,成天挺著不累嗎?衛公就答道:一打仗它就是這樣,我也不知為什麼。所以李靖被尊為軍神(還不如說李衛公的陽具被尊為軍神),青雲直上。因此他覺得很得意,晚上睡覺也不摘下護擋。但是晚上宿營時,紅拂常和他在帳篷里打架,大吼大叫:李藥師,你這搞鬼的傢伙!搗到我這裡來了!這件事不但說明了當時的人有男性生殖器崇拜,而且說明了李衛公最善裝神弄鬼。所謂裝神弄鬼是指這個方面:別人打仗時,心驚膽戰,大汗淋漓,他卻能夠直挺挺,似乎是個人瑞——但卻是個假人瑞。相比之下我是個誠實的人,軟就是真軟,硬就是真硬。假如能證明我是個人瑞固然好,不是我也不裝。小孫看到了這個地方就和我吵起來:我嫌你軟了嗎?我嫌你軟了嗎?說呀!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這話著實有幾分道理。小孫為了一個硬字和我爭起來,叫我無言以對。李衛公臉上掛著面具,一點表情也沒有,這叫人覺得他毫無幽默感,為了一句玩笑話就能打你的小報告;腰間挺著個鐵陽具,這叫人覺得他沒完沒了,堅持到底。為一點屁大的事能夠和你糾纏三天三夜。這兩種樣子合在一起,就讓頭頭們覺得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後來他就當了官,並在大唐建國以後被委以建造都城的重任。而這恰恰是他夢寐以求的事。而這些事被虯髯公知道了後就說:裝神弄鬼不是真本領。這話可不是白說的,虯髯公的臉就像死了一樣,別說沒有笑容,連哭容都沒有。至於堅持到底,根本就是他的本性。

李衛公開始裝神弄鬼之後,告訴紅拂說:我可算是找到了作人的門道了。這話可不是自說的,自從發現了這個門道之後,李靖就一帆風順,一直做到了衛公,出將入相,只在一人之下,卻在萬人之上。這個門道就是作假。戰場上金鼓齊鳴,刀槍並舉,血肉橫飛;男人見了這種景象,無不是陽縮如蠶,他卻裝得勃起如堅鐵。會場上氣氛凝重,人人昏昏欲睡,他卻眼如銅鈴;無怪他能得到頭頭們的重用。這樣幹了以後,他還能得到一種把大家都騙了的快感,因為這種緣故,他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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