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佛夜奔【2】

李二娘不知是該哭好還是該笑好。「咯咯」了半天,眼圈兒紅了,可嘴上卻笑著說:「你小子倒會充硬漢!餓得偷我們的蘿蔔,還裝得若無其事。我知道你肚量大,一頓不吃就受不了,不忍心,給你送飯來了。」

李靖早就瞄上那個食盒,得了這句話,就如餓虎撲食,撲上去揭開蓋兒就吃。李二娘看他這個吃相,心裡很快活。及至想起他已經投入別的女人的懷抱,臉又驀地一沉:「小子,我就送這一回飯,以後咱們各走各路,十年以後見!老娘我要務些正業,造酒發財。十年之內,咱就趕不上錢寡婦,也要和她差不多!男人也和鴨子一樣,喂著不走趕著走。等我發了,也養上了一大群面首。咱可不是皮肉發賤,就是要氣氣你。你有本事和我打個賭,看十年以後是你妻妾多,還是我面首多!」

「我不和你賭。發財真是個好主意!我看你有財運,一定發得了。我怎麼和你比?咱這是逃命鑽山溝。十年之後你發了,養面首可別忘了我。我這一眼青一眼紅也是個稀罕,除了熱帶魚,世間再沒有我這樣的動物了。」

李二娘笑了一陣,忽而又長嘆一聲,「你以為我不肯和你去鑽山溝?只要你要我,我都肯和你一起下油鍋!哪個女人不是把愛情放在第一位!有了心愛的人,弄不上手,去弄錢不過是尋開心罷了!你那新人怎麼不來?不吃我酒食,是不食周粟,還是怕我下毒?」

「你甭理她,不吃就是不餓!」

正說著,紅拂從樑上跳下來。李二娘一見她兩眼冒火,掏出鏡子就要和她比個高低。她東瞄西看,口中念念叨叨:

「個兒比我高了兩寸,臉比我白一點。眼睛大一點,腰細了一寸,這都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她這頭髮!喂,你這頭髮是假的吧?」

「好教姐姐得知,奴這頭髮是天生的,並不曾染過。還有一樁,奴入楊府時,有十幾個老虔婆在奴身上打了格子,數著格兒要尋疤痕。休說是芝麻大的疤,連一個大的毛孔也未尋得。有一個婆子發了昏,說是尋到一個,卻是奴的肚臍眼也!」

「真箇是美到家了的小騷貨。和你一比,我成了燒糊的卷子啦!」

「姐姐將天比地,奴便是燒焦的卷子!」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沒味的客套話。我要是男人,見了你也要死追到底。輸在你手裡,倒也服氣。一起喝兩杯?」

這兩個女人就入席喝起來。紅拂要賣弄她是個明道理的女人,處處假裝謙遜,又敬李二娘的酒,扯起來沒完,眼看天就黑了。李靖覺得不妙:他知道王老道一定等在外邊。按江湖上規矩,劍客殺人不傷無辜,所以老道在等李二娘走,自己這邊留住李二娘不走,倒像是耍無賴。他給紅拂遞個眼色,然後說:「二娘,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先回去,明天再來!」

李二娘雖然千杯不醉,奈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結巴著說:「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麼!當著我的面,亂遞眼色,當俺是個瞎子?我走我走,不礙你們的事!」

紅拂說:「姐姐休走!不爭這片刻,終席了去。」

李靖咳嗽一聲,又沖紅拂亂翻白眼,紅拂只做不知,說是要借花獻佛敬李二娘一杯,然後就是二龍出水,三星高照,一杯一杯喝個沒完。正在喝酒扯淡,忽聽門外王老道一聲喚:「哪裡來的狗男女們!好好出來受死,休得連累了無辜的李二娘!」

李靖一腳把食盒踹翻,大罵紅拂:「你這臭娘們,扯個沒完!要拖人家下水嗎?」

紅拂呆了一呆說:「奴不知老道跟來也。二娘快走,待奴與李郎迎敵!」

李二娘嚇得酒都醒了。她說:「我不走,死也死在一塊兒。」

李靖又來軟求她:「二娘,這兒沒你的事,我們也沒什麼大事,大不了上楊府走一遭。你跟著去算哪一出?鬧個大紅臉就不好了。走吧走吧!」

李二娘卻發起倔來:「我不去!他說要殺你呢。走了也是懸著心。你雖不要我,我的心卻在你身上。你要死了,我幹嗎要活?」

李靖沒了奈何,就把氣出在紅拂身上。「你這臭娘們,全是你弄出的事兒,還不來幫著勸勸?」

紅拂吃了醋,脖子一梗說:「這鳥老道是跟二娘來的,朝奴撒火待怎地?這盆屎尿卻往奴家身上傾!磚兒何厚,瓦兒何薄!奴又不曾燒糊了洗臉水!這天大的禍事,卻須是從她身上起!也罷,奴便來勸二娘快走,休在這裡礙手礙腳!你自己將李郎牽累得夠了呀!不走還怎麼著?」

李二娘聽了大叫一聲,拔出一把小刀子就抹了脖子。李靖急忙來救,已經遲了。這一刀割在大動脈上,捂也捂不住,堵也堵不死,噴了李靖一身血。牆上、屋頂上到處都是。轉眼之間李二娘只剩了一口氣,她掙扎著說:「李郎保重,這一條命,總能贖回我的過失。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臨死一句話,我是愛你的,紅妹,我把他交給你,你要愛護他!」

紅拂哭叫道:「二娘,原諒我!」

「我原諒……」說完她兩眼翻白,雙腿一蹬,就過去了。李靖連呼:「二娘,你一直是愛我的!」剛把她放下,回頭看見紅拂,氣得對了眼,伸手就是一個大嘴巴。

「臭娘們!就不會把那臭嘴閉上會兒!非要鬧出人命才算完嗎?」

紅拂趴在地上,哭天嚎地:「奴家錯了也!奴家只顧吃醋,怎知闖下這等大禍事來!二娘,你死得苦!全是奴害的!」

李靖又急又氣,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不過這個人就是這點厲害,轉眼之間就抑制了情緒。他臉上除了嘴角有點兒抽搐,什麼也看不出來。從李二娘身上取下那面鏡子,他咬著牙說:

「這是她心愛的東西,我留下做個紀念。紅拂,站起來。大敵當前,不是哭的時候。這事不全怪你,是我料事不周,我不該打你。」

「奴家做壞了事,郎如何打不得!郎卻去揀大棍,在奴腿上敲上幾下,只是臉卻打不得。打歪了鼻子,不好看相!」

老道在外面又喊:「狗男女們!哭夠了快快出來受死,休做那不當人子的醜態!」

紅拂嬌叱一聲,從身邊抽出兩把匕首,飛身出去,就和老道惡戰。她把所有不要命的招數全使出來,朝老道一個勁地猛撲。嘴裡喝五吆六,叫李靖快走。老道手使一把長劍,舞得風雨不透,攔住了紅拂的攻勢;卻也不還擊,只是不時朝廟門顧盼。鬥了五十幾招,還不見李靖出來。他大叫一聲:「中計了!」撇下紅拂,從房上一縱三丈跳到地下,竄到廟裡一看,。裡面只有李二娘的屍首,後牆上卻有一個大洞。這一驚非同小可,老道急忙從洞里鑽出去,跳上後面的廢屋,看見李靖背著個大包袱,剛爬上遠處一個牆頭。老道幾個起落就追上去,大喝一聲:「李靖,哪裡走!」全身躍在空中,口銜著那口劍,雙手成爪,就像鷹抓雞一般朝李靖雙肩抓去。卻見那李靖,站在牆頭搖搖晃晃好像要掉下去,及至老道抓到時,他大袖子一晃,就把老道打下牆去,自己也站穩了。紅拂這當兒正好氣喘吁吁地追到,一看那老道血流滿面,那面李二娘的青銅古鏡正嵌在他額頭上,眼見得活不了了。紅拂驚嘆道:

「李郎原來是高手,奴卻看走了眼也!」

「別扯淡。咱這兩下子,打你都打不過。老道中了我誘敵之計,這叫活該。咱們趕緊逃走。你剛才嚷得全城都聽見了,好在老道沒帶幫手。」

「郎,那二娘的屍首哩?終不成郎有了奴這新交,便不戀舊好了不成?」

李靖長嘆一聲:「人死了,什麼都沒了。守著屍首有什麼用?等會她家的女工會來的。我們快走,遲了就走不脫了!」

著紅拂越城逃走,一路向向北,到平明時逃到山裡,稍稍休息之後,李靖就帶著紅拂爬山。他說此時楊素肯定已經派出大批人馬沿一切道路追趕,所以不能走路,只能揀沒人處走。這一路鑽荊棘、攀絕壁,哪兒難走走哪兒,直走得紅拂上氣不接下氣,腿軟腰麻,李靖還嫌走得慢。中午在山上打尖,吃了點東西,紅拂就犯上了迷糊。天又熱,再加上兩夜沒怎麼睡,她已經支撐不住。朦朧之中,只覺得一會李靖拽著她往上爬,一會是手搭在李靖肩上往下走,就如夢遊一般。一直走到夜氣森森,滿天星出,她的困勁過去一點兒。可是就覺得頭暈得很,路也走不直,渾身的筋就如被抽了去。迷迷糊糊走到一個地方,隱約聽見李靖說可以歇歇,她就一頭栽在一堆草上。

第二天紅拂醒來時,只覺得有無數螞蟻在她的身上亂爬。四肢猶如軟麵條,根本撐不起來。李靖熬了粥叫她喝,她卻起不來,李靖就來灌了她一氣,像灌牛一樣。吃過飯,李靖說要起程,紅拂說:

「郎若疼奴時,便拿刀來把奴殺了吧,奴便死也走不得了!你兀的不是得了失心瘋?這般鳥急,又揀不是路的去處走!」

「咱們這不是逃命嗎?小心肝,起來走,這山路空手走也費勁,我可不能背你!」

「郎這般稱呼奴,奴便好歡喜。只是奴真真走不得!這鳥腿只像不是奴的,你便砍了去,也不疼也!」

李靖就罵:「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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