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年後——

一身土黃色的簡便女衫,上短衫下長裙,腰間隨意系了長錦帶,非常樸素且簡潔,只是質料上等,加上該女相貌十分俊俏,整個人看來就是順眼得很。

黑色的長髮是待字閨中的打扮,隨意弄了個玉簪,長發及腰,其中還有幾條細緻的細辮。

她負手走進酒樓,迎面的店小二,問道:

「二樓有位子嗎?」

「有有,姑娘上請。」

她看他一會兒,道:「你新來的嗎?」

「是是,小的剛來這城裡做事。」

她應了一聲,慢步踏上階梯。二樓空的位子還多得是,她撿了個靠窗的坐下,經過認真閱讀菜單後,道:

「來幾道油炸的菜色,愈油愈好,葷素不忌。」

「姑娘要不要嘗嘗幾道葯膳?這是上回雲家莊五公子上酒樓時,咱們掌柜求來的,全中原就咱們一家有呢。」

她麵皮抽動一下,笑道:「下回再試吧。這次,就上我要的菜色。」

店小二嘴裡應著,殷勤倒茶時,注意到這姑娘生得好看,眉間帶俊,如果她打扮成年輕男子,他想他也認不出她是個姑娘家。

她瞟他一眼,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小的是想,小的第一次看見什麼叫男女皆宜。姑娘真是……」一時想不出特別的形容詞,只得重複:「真是很俊哪。」

她聞言,笑了。「唉,我穿這樣你也覺得我像男子,那我也算失敗了。」她嘆氣。「一個男人打扮成女人,果然不容易啊……」

店小二結結巴巴:「姑娘是宜男宜女相,扮男便像俊俏男子,扮女自然是女的……現在明明就是女的嘛。」

她失笑:「我餓了,小二哥,你快上菜吧。」

店小二連忙下樓打點著。

她習慣地把玩筷子,望著窗下的街道。

正值午後,用飯的客人逐漸增多,當店小二送飯菜上來時,二樓已增了三、四桌客人,

店小二又發現她以左手玩筷,幾次筷子滑落,左手似乎有點問題。

他放菜的時候,聞到淡淡的葯香味來自她身上。他低頭偷覷,發現她的腰間系著荷包,之前明明沒有看見的。

「怎麼了?」她揚眉問著。

店小二盯著半天,訝聲:

「原來如此,姑娘腰間錦帶過長,行走時遮住荷包,這一坐下,荷包便露了餡。」這姑娘的腰身是細的,但再怎麼細,也用不著這麼長的腰帶吧?

「這腰帶可以做許多事,好比能救人一命。」她笑道。

「原來如此。」顧客至上。顧客只願點到為止,他就算好奇得要死,也絕不能追究,於是,他退下了。

沒有多久,二樓的雅座已滿。再上來的客人張望一陣,來到她靠窗的這桌,客氣問道:「姑娘,可否共桌?」

她瞟一眼,大方道:

「請隨意吧。」

來者是兩名二十齣頭的中原少俠,面目皆屬上等,氣質頗佳,有禮的道謝後就各自落座,招來店小二,簡單地點了幾道菜。

「姑娘是江湖人?」其中一名年輕少俠問道。

「算吧。」她專心吃著飯。飯不可吃滿飽,方為養生之道,她遵循著。

「可有名號?」

「我想,沒有吧。」

原來是初入江湖的姑娘。兩名年輕男子放鬆心情,又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她看似年輕,卻沒有江湖小女俠的嬌氣與輕浮。

各門各派都有女子習武,年紀到了便慢慢領進江湖,一開始仰仗著師兄弟,行事過於衝動,這年輕姑娘氣質沉穩,完全不像近年的江湖小女俠,且她眉宇又俊得漂亮,膚色健康,吹彈可破……兩位年輕少俠想到同一處,面色皆是微紅,不由得同時咳了一聲。

她瞄瞄離他們咳嗽時很近的菜色。她忍,吃吃人家的口水,也不算什麼……絕對可以忍。

其中一名年輕人轉移心思,道:

「古兄,你專程來這揚州城,是為了上雲家莊嗎?」

另名年輕人正是古少德,他道:

「正是。朝廷六年一次武科舉,今年銀手三郎屠三瓏拔得頭籌,將會是朝廷重要棟樑,屠三瓏居無定所,去年曾在雲家莊住過,與閑雲公子交情頗佳,家師差我上門恭賀,順道謄上一份銀手三郎的事迹回去,供本門子弟參閱。黃賢弟特來雲家莊,也是為此?」

那叫黃賢弟的年輕人笑道:

「沒錯,再冉正是為此而來。順便跟數字公子探探口風,鄧家莊有意跟銀手三郎結這門親事,這事若是玉成,那將是江湖上一大喜事。我想再順道……」

「瞧一眼無波仙子?」古少德笑著接道。

她聞言,差點把米飯噴出去。無波仙子……她忍,一定要忍!

這種小事絕對能忍!世上沒有忍無可忍,只有一忍再忍!她深吸口氣,試著左手動茶壺,沉重的力量讓她左手臂輕輕抽痛著,使不上力來。

「姑娘,我來幫忙吧!」兩個男人同時說道,互看一眼,又撇開視線。

最後古少德替她倒了茶,問道:

「姑娘左手有傷?」

「有點小傷而已。」她非常客氣。「多謝公子……」

「在下古少德。」連忙自我介紹。

「在下黃再冉。」他也不落人後,迅速說道。

「……哦。」她應道。「你們繼續聊繼續聊。」

「姑娘在等人?」

「是啊。」她看著窗外,不想在吃飯時說話。

兩人討了個沒趣,便吃著午飯。隔桌的人也在閑聊,聲音略大,她被迫聽著,古少德也聽見了,低語:

「唉,半年前那事,還在談呢。」

黃再冉面色有些尷尬,含糊道:

「是啊。這麼久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有什麼好談的。」

「黃賢弟怎能說這種話呢?這事發生才半年啊。雲家莊弟子死的死、傷的傷,魔教皇甫澐也墜崖而死,聽說是有人故意為之,懸崖上藏著炸藥,事後車艷艷與閑雲公子下崖找人,卻只找到一具屍身。這炸藥是誰放的?一直是個謎。」

謎?當然是謎啊,她忖道。雲家莊的人死了,皇甫澐跟車艷艷的天奴也都死了,這炸藥到底是白明教放的,或者是心懷怨恨的中原人放的,一直沒有人知道。這些事她是事後聽說的,白明教教主意外地沒有追究皇甫澐的死因,只是要求皇甫澐的專屬天奴何哉回到教里復命。

據說,當時何哉選擇回到天賀庄,從此不見人影,雲家莊幾次派人前去,何哉都不見客。

天賀庄的莊主依舊是賀容華,每個人的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誰也不敢掀,誰也不敢問,雲家莊在江湖大事件里到底寫了什麼,一直封鎖在汲古閣第三道門後,誰都怕問出個所以然來,就是掀起大動蕩的時候。

誰敢做那搶先者?

古少德嘆了口氣:

「聽說,當天有十幾名年輕人,仗著幾分功夫跟蹤他們,欲殺護法立功,但山崩時,卻得仰賴閑雲公子才能活著回來。可惜這幾人羞愧,守口如瓶,至今沒人知道到底是哪家子弟干出這種混事來?說不得連炸藥都是他們下的手。」

黃再冉迴避著,埋頭吃著飯。

她也沒吭聲,品嘗油滋滋的雞翅,街上一陣騷動,她往下看去,瞧見有人牽著馬入城。

一進城,除非緊急事件,否則都得下馬回庄,以防擾民,這是雲家莊的規矩。她瞧見兩抹白影牽馬走著,後頭那個是公孫紙,前頭的自然是傳說中九重天外的天仙公孫雲。

「回來了!」古少德喜色道。「正好,跟閑雲公子一塊回庄。」

他正要下樓,忽地瞧見公孫雲抬起頭望向二樓來。

古少德綻出笑,要打招呼,又見公孫雲嘴角輕揚,毫不吝嗇的微笑。

古少德頓時失了心魄。

「無波,一塊回去吧。」公孫雲朗聲道。

她嘆了口氣,道:

「忍字頭上—把刀,〈洛神賦〉我背得滾瓜爛熟,小事—樁。」她習慣性地負手下樓。腰間長長的系帶幾乎與長裙下擺同齊,店小二看了十分心驚,真怕那腰帶曳在樓梯間時被人踩了。

她慢悠悠地走出酒樓,來到兩人面前。

公孫紙道:「你今天吃藥了沒?」

「吃了。」娘,你回來了。

公孫雲淺淺一笑:「老五是擔心你,雖然你恢複得很快,但你忍功極強,說不得,連你自己都騙過去了。」

「我明白,我會小心的。」爹,你也回來了。

她幼失怙恃,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蹦出爹娘來。早點來嘛,二十歲才還給她爹娘,是不是太晚了?

「一塊走吧。」

「嗯。」頓了下,她指指後頭。「有人要跟著一塊回庄。」

公孫紙越過她的肩頭,瞧見忙著下樓的古少德跟……他面色立時不豫,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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