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風雲客棧

黃昏。

苗燒天夜梟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大笑道:「果然不愧是青龍會的第一號人物,好亮的一雙招子。」

這九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容貌雖然不同,臉上卻全都死人般木無表情,走起路來肩不動、膝不彎,也像是殭屍一樣。

他們慢慢地走過長街,只要他們經過之處,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止,連孩子的哭聲都被嚇得突然停頓。

中年文士長袖又卷,已將這八柄刀卷在袖裡,沉聲道:「掌旗何在?」

朱紅的燈籠,漆黑的字。

「假如世上真的只有七個人能闖過這十三道埋伏,是哪七個人呢?」

九個赤發黃衫的怪人,走到客棧門前,停下腳步,當先一人摘下了耳上金環,一揮手,「奪」的,釘在黑漆大門旁的石牆上。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裡,帶著種奇特的嘲弄之意,彷彿正在嘲笑著眼前這些人,為什麼要來白跑這麼一趟。

風雲客棧的燈籠在風中搖蕩,苗燒天耳上的金環猶在叮噹發響。

他將這束用掌緣割下來的赤發,系在金環上,九個人就又繼續往前走。

赤發火焰般在風中飛卷,這九個人卻已消失在蒼茫的暮色里。

「風雲客棧」。

苗燒天厲聲道:「莫非你還想搶著出價?」

八匹馬在風雲客棧門前飛馳而過,八個人同時一揮手。

刀光如閃電一般一亮,又是「奪」的一聲響,海碗般粗的旗杆上,已多了八柄雪亮的鋼刀。

朱大少的喘息總算已停止,正在凝視著自己的手,就好像一個少年在看著他的初戀情人的手兒一樣。

公孫靜微笑道:「朱大少的確是個明白人。」

公孫靜笑得更溫和有禮,道:「你為什麼不試試?」

但來的卻只有一匹馬。

一匹白馬,從頭到尾,看不到絲毫雜色,到了客棧門前,突然一聲長嘶,人立而起。

突聽馬蹄響,如密雨連珠般急馳而來。

這大漢收韁勒馬,看見了門側的金環赤發,也看見了旗杆上的八把刀,突然冷笑了一聲,自馬鞍上一躍而下,左右雙手握住了兩條馬腿。

只聽他吐氣開聲,霹靂般一聲大吼,竟將這匹馬高高地舉了起來,送到門檐上。

朱大少已經坐下來,卻還是在不停地擦著汗,喘著氣。

苗燒天獰笑道:「還有那九位客人,至少已有三位不會來了。」

趙一刀道:「堂主是不是想先聽聽我們的價錢?」

風雲客棧中也寂無人聲,本來住店的客人,看到這一枚金環、八柄鋼刀時就早已從後門溜了。那匹白馬卻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西風裡,就像是石頭雕成的。

這時靜寂的長街上,忽然又有個藍衫白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施施然走了過來,神情彷彿很悠閑,但一雙眸子里卻閃著精光。

暮色更濃,大街上突又響起了一陣蹄聲,彷彿比那八騎馳來時更急更密。

白馬受驚,又是一聲長嘶,從門檐上躍下。

這中年文士雙手一托,竟托住了馬腹,將這匹馬輕輕放在地上,拍了拍馬腹,道:「回去載你的主人來,就說這裡有好朋友在等著他。」

白馬竟似也懂得人意,立刻展開四蹄,飛馳而去。

中年文士隨手拔下了門側的金環,走入客棧,在旗杆上一敲。

八柄鋼刀立刻同時落了下來。

他已看見了一柄雪亮的刀,快刀!

朱大少嘆了口氣,道:「幸好我決不會是這七個人之一。」

苗燒天的目光,忽然移向那對弧形劍。

雪白的旗幟上,綉著條張牙舞爪的烏黑長龍,彷彿也將破雲飛去。

朱大少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他的確是個好人,只可惜好人據說都活不長的……」

無星無月,雲暗風高。

院子里卻是燈火通明,還擺著一桌酒。

中年文士正在曼聲低吟,自斟自飲,忽然舉起酒杯,對著院外一株大榕樹笑了笑,道:「久聞苗幫主有江海之量,既已來了,為何還不下來共飲一杯?」

榕樹濃陰中,立刻也響起了一陣夜梟般的怪笑聲,一條人影箭一般射下來,落在地上,卻輕得像是四兩棉花。

「這人是誰?」

苗燒天斜眼盯著他,道:「就算本來是朋友,為了這批貨,也不是朋友了。」

中年文士長身抱拳,道:「正是公孫靜。」

苗燒天眼睛裡布滿紅絲,瞪著朱大少。

白馬張三道:「莫忘了還有急風八刀。」

苗燒天兩道火焰般的濃眉皺了皺,道:「小張三也來了,來得倒真不慢。」

馬蹄聲突然停頓,一人朗聲笑道:「青龍老大的約會,江湖中有誰敢來慢了的?」

大家這才看清馬上的人,是個精赤著上身的虯髯大漢,一身黑肉就像是鐵打的。

苗燒天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白馬小張三,幾年不見,你怎麼反倒越長越年輕,越長越漂亮了!老苗若有女兒,一定挑你做女婿。」

苗燒天冷笑道:「老實說,這批貨赤發幫已勢在必得,無論再有什麼人來,也一樣沒用。」

苗燒天瞪眼道:「為什麼?」

公孫靜道:「從這裡開始,到前面的那扇門之間,一共有十三道機關埋伏,我可以保證,世上能闖過這十三道埋伏的人,決不會超過七個。」

因為只有自己明白,他在保護著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來保護。

白馬張三道:「要喝酒呢?」

他的手還未搭上弧形劍,這雙手已忽然間將耳上的金環解下來。

趙一刀道:「好,問得乾脆。」

苗燒天瞪著他,瞪了半天,道:「今天我們是專做買賣的,要打架也不必著急。」

只聽對面屋脊上一人笑道:「河東赤發、河西白馬既然都已來了,趙某怎敢來遲?」

苗燒天道:「太行趙一刀?」

他已用不著再等人回答。

長街上已看不見人影,家家戶戶都閉上了門。

沒有刀鞘。

雪亮的刀就插在他的紅腰帶上。

青布箭衣,青帕包頭,一條腰帶布比苗燒天的頭髮還紅,恰巧和他血紅的刀衣相配。

公孫靜又用三把鎖匙開了門。兩尺厚的石門裡,是一間九尺寬的石屋子;屋裡陰森而寒冷,彷彿已到了古代帝王陵墓的中心。本來應該停放棺材的地方,現在卻擺著個巨大的鐵箱。打開這鐵箱,當然至少還需要三把鎖匙,但這三把鎖匙還不是最後的三把,因為大鐵箱中還有個小鐵箱。

趙一刀道:「我。」

公孫靜道:「三位不遠千里而來,當然不是來聽廢話的。」

白馬張三淡淡道:「你就算有女兒,也沒有人敢要的。」

可是他還是回答了苗燒天問他的話,他反問道:「你在問我有什麼意見?」

趙一刀道:「是六位。」

苗燒天道:「青竹幫、鐵環門和太原李家來的人是我做了的。」

趙一刀道:「十二連環塢、長江水路,和辰州言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頭痛如裂,所以……」

苗燒天道:「所以怎麼樣?」

朱大少還是凝視著自己的手,只不過手裡卻已赫然多了對金環。

苗燒天道:「誰替他們治好了的?」

這人獅鼻闊口,滿頭赤發,耳垂卻戴著三枚金環,人已落下,金環還在不停地「叮噹」作響,正是赤發幫的總瓢把子,「火焰神」苗燒天。

苗燒天道:「怎麼治的?」

趙一刀道:「他們的頭現在已不疼了。」

他淡淡地笑著道:「無論誰的頭被砍下來後,都不會再疼的。」

苗燒天大笑,道:「好法子,真痛快。」

白馬張三忽然道:「萬竹山莊和飛魚塘來的兩位前輩,只怕也不能來了。」

苗燒天道:「哦?」

白馬張三道:「他們都已睡著,而且睡得很深很沉。」

苗燒天道:「睡在哪裡?」

白馬張三道:「洞庭湖底。」

公孫靜笑了笑,道:「在下酒量不好,不如還是讓在下先敬三位一杯。」

他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到客棧門前,抬頭看了一眼,長嘆道:「好馬!端的是好馬!只可惜主人無情,委屈你了。」他背負著的手突然一揚,長袖飛卷,帶起了一陣急風。

趙一刀道:「該來的人,想必都已來了,卻不知青龍會的貨在哪裡?」

公孫靜微笑道:「好,問得乾脆。」

趙一刀道:「堂主專程請我們來,當然也不是為了要聽廢話的。」

公孫靜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的確不是。」

朱大少卻悠然道:「不錯,還是先看貨的好,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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