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命運

刀法、劍法的名家,常常會認為用雙刀雙劍是件很愚蠢,甚至很可笑的事。

在槍法的名家眼中看來,雙槍簡直就不能算是一種槍。

因為武功也正如世上很多別的事一樣,多,並不一定就是好。

一個手上長著七根指頭的人,並不見得能比只有五根指頭的人更精於點穴。

真正精於點穴的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已足夠了。

可是用雙刀雙劍的人,也有他們的道理。

「人明明有兩隻手,為什麼只用一件武器?」

無論哪種道理比較正確,現在卻決不會有人認為高立是可笑的。

他的雙槍就像是毒龍的角,飛鷹的翼。

他從西門玉面前沖了過去,他的槍已飛出,這一槍飛出,就表示血戰已開始。

但秋鳳梧還是沒有動,因為西門玉也沒有動,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高立一眼。

他眼睛一直在盯著秋鳳梧的手,握劍的手。

秋鳳梧已可感覺到自己的手上沁著冷汗。

西門玉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你,現在就已將這柄劍放下來。」

秋鳳梧道:「哦!」

西門玉道:「因為你若放了這柄劍,也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秋鳳梧道:「有多少機會?」

西門玉道:「並不多,但至少總比完全沒有機會好些。」

秋鳳梧道:「高立已完全沒有機會。」

西門玉道:「他槍法不錯。在用槍的高手中,他幾乎已可算是最好的一個。」

秋鳳梧道:「你說得很公平。」

西門玉道:「我看過他的槍法,也看過他殺人。世上決沒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的武功。」

秋鳳梧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注意他。」

西門玉道:「我也很了解毛戰和丁干。」

秋鳳梧道:「你認為他們已足夠對付高立?」

西門玉道:「至少已差不多。」

秋鳳梧道:「我呢?」

西門玉道:「我當然也很了解你。」

秋鳳梧道:「你和麻鋒已足夠對付我。」

西門玉微笑道:「已嫌多了。」

秋鳳梧道:「你算準了才來的?」

西門玉道:「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若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我怎麼會來?」

秋鳳梧突然長長吐出口氣,就好像一個漂流在大海上,已經快要淹死的人,突然發現了陸地一樣。

「十拿九穩的西門玉畢竟還是算錯了一次。」

他沒有將金開甲算進去。

他當然做夢也不會想到,昔年威鎮天下的大雷神也在這裡。

「無論是多與少的錯誤,都可能會是致命的錯誤。」

他這次犯的錯誤可真是大得要命。

秋鳳梧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的確算得很准,你們四個人的確已足夠對付我們兩個。」

現在他雖然沒有看見金開甲,但他卻知道金開甲一定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現的。

他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雙槍飛舞,閃動的銀光,映在他臉上,他看來從未如此輕鬆過。

西門玉盯著他的臉,忽又笑了笑,道:「我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人。」

秋鳳梧道:「你知道?」

西門玉淡淡地道:「所以我們來的人也不止四個。」

秋鳳梧嘆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看見,但總算早已想到了。」

西門玉道:「哦!」

飛舞的刀和槍就在他的身後,距離他還不及兩尺。

刀槍相擊,不時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音,凜冽的刀風,已使他的髮髻散亂。

但是他臉上卻連一絲肌肉都沒有顫動。

秋鳳梧也不能不佩服,他也從未見到過如此鎮靜的人。

他也笑了笑,道:「還有別的人呢?是不是在後面準備放火?」

西門玉道:「是。」

秋鳳梧道:「先放火隔斷我的退路,再繞到前面來和你前後夾擊。」

西門玉道:「你好像也很了解我。」

秋鳳梧道:「我學得快。」

西門玉嘆道:「你本來的確可以做我的好幫手的。」

他目光忽然從秋鳳梧的身上移開,移到雙雙身上。

雙雙還站在門口,站在陽光下。

她纖細瘦弱的手扶著門,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可是她沒有倒下去。

她身子似已完全僵硬,臉上也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表情。

她雖然沒有倒下去,但她整個人卻似已完全崩潰。

你永遠無法想像那是種多麼令人悲痛的姿勢和表情。

秋鳳梧不忍回頭去看她,忽又笑了笑,道:「火起了么?」

西門玉道:「還沒有。」

秋鳳梧道:「為什麼還沒有?」

西門玉道:「你在替我著急?」

秋鳳梧道:「我只怕他們不會放火。」

西門玉道:「誰都會放火。」

秋鳳梧道:「只有一種人不會。」

西門玉道:「死人。」

秋鳳梧笑了。

就在這時,西門玉已從他身旁衝過去,沖向雙雙。一直躺在樹陰下的麻鋒,也突然掠起,慘碧色的劍光一閃,急刺秋鳳梧的脖子。

但也就在這時,屋背後突然飛過來兩條人影,「砰」的,跌在地上。

西門玉沒有看這兩個人,因為他早已算準他們已經是死人——他已看出自己算錯了一著。

現在他的目標是雙雙。

他也看得出高立對雙雙的感情。

只要能將雙雙挾持,這一戰縱不能勝,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雙雙沒有動,沒有閃避。

但她身後卻已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天神般的巨人。

金開甲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站在門口,彷彿完全沒有絲毫戒備。

但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要擊倒他決不是件容易事。

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雙死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看著西門玉。他並沒有出手攔阻,但西門玉的身法卻突然停頓,就像是突然撞到一面看不見的石牆上。

這既無表情,也沒有戒備的獨臂人,身上竟似帶著種說不出的殺氣。

西門玉眼角的肌肉似已抽緊,盯著他,一字字道:「足下尊姓?」

金開甲道:「金!」

西門玉道:「金?黃金的金?」

他忽然發現這獨臂人手裡的鐵斧,他整個人似也已僵硬。

「大雷神!」

金開甲道:「你想不到?」

西門玉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算錯了,我本不該來的。」

金開甲道:「你已來了。」

西門玉道:「現在我還能不能走?」

金開甲道:「不能。」

西門玉道:「我可以留一隻手。」

金開甲道:「一隻手不夠。」

西門玉道:「你還要什麼?」

金開甲道:「要你的命。」

西門玉道:「沒有交易?」

金開甲道:「沒有。」

西門玉長長嘆出口氣,道:「好。」

他突然出手,他的目標還是雙雙。

因為他知道金開甲一定要保護雙雙的。

保護別人,總比保護自己困難,也許雙雙才是金開甲惟一的弱點,惟一的空門。

金開甲沒有保護雙雙。

他知道最好的防禦,就是攻擊,他的手一揮,鐵斧劈下。

這一斧簡單、單純,沒有變化,沒有後著——這一斧已用不著任何變化後著。

鐵斧直劈,本是武功中最簡單的一種招式。

但這一招卻是經過了千百次變化之後,再變回來的。

這一斧已返璞歸真,已接近完全。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斧那種奇異微妙的威力,也沒有人能了解。

甚至連西門玉自己都不能。

他看見鐵斧劈下時,已可感覺到冰冷銳利的斧頭砍在自己身上。

他聽見鐵斧風聲時,同時也已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死,怎麼會是這麼樣一件虛幻的事?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

他還沒有認真想到死這件事的時候,突然間,死亡已將他的生命攫取。

然後就是一陣永無止境的黑暗。

雙雙還是沒有動,但淚珠已慢慢地從臉上流了下來……

突然間,又是一陣慘呼。

秋鳳梧正覺麻鋒是個很可怕的對手時,麻鋒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他揮劍太高,下腹露出了空門。

秋鳳梧連想都沒有去想,劍鋒已刺穿了他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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