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仇恨

沒有敲門,門已被推開。

葛停香慢慢走進來,走到郭玉娘面前。

他的雙拳握緊,目光就象是一雙出了鞘的刀,盯著郭玉娘的臉。

郭玉娘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總算來了,快叫他放開我的手。」

葛停香沒有開口。

他看著她凌亂的衣襟,凌亂的頭髮,眼睛裡忽然充滿了悲哀和憤怒。

他慢慢地伸出手,推開,他乾燥堅定的手也已變得潮濕而顫抖他的掌心捏著一團已揉皺了的紙,忽然問,「這是不是你寫的?」

郭玉娘咬緊了牙,道:「是他強迫我寫的,每個字都是。」

葛停香道:「當然是。」

郭玉娘道:「你知道?」

葛停香冷冷道:「誰也不會甘心情願的寫出自己的罪狀來的。」

郭玉娘道:「可是上面寫的那些話,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葛停香道:「我只問你這是不是你自己的筆跡?」

郭玉娘只有承認:「是的。」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你自己去看,這是不是一個人的筆跡。」

他拋出那團揉皺了的紙,拋在郭玉娘面前。

郭玉娘攤開,才發現紙有兩張,一張是剛才那首詩,另一張卻是一封信。——九月初九日,不歸順,就得死!

這是青龍會的最後通牒,看筆跡也是用左手寫出來的。

兩張紙上的筆,果然是完全一樣的,只不過……郭玉娘忽然叫了起來,道:「這……這不是我寫的。」

葛停香冷笑道:「你剛才也沒有承認。」

郭玉娘道:「我剛才沒有看出來,這不是我剛才寫的那張紙。」

「本屬青龍會,來作卧底奸……」

紙上的詩句雖然完全一樣,可是筆跡卻已不一樣了。

她當然認得出自己的筆跡。

是誰寫了這麼樣完全相同的一首詩來害她?

葛停香道:「這張紙是不是這裡的?」

郭玉娘點點頭,桌上還有一疊同樣的紙。

葛停香道:「寫這首詩用的筆墨,是不是這裡的筆墨?」

郭玉娘也只有承認。

葛停香道:「我己問過葛成,他也知道這是蕭少英強迫你寫的,他接過之後,就立刻趕去送給我,就算有人想再仿造一張,也萬萬來不及,何況別人也沒有這樣的筆墨、這樣的紙。」

郭玉娘道,「可是我……」

葛停香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你現在總該已明白。蕭少英故意要你用左手寫這首詩,為的只不過要騙出你的筆跡來。」

郭玉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發現這件事的確一點也不滑稽,卻真的能要命!

蕭少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本來也想不到她會是青龍會的人,更想不到她忽然下毒手來暗算我,幸好我沒有醉,否則這一刀就已要了我的命了。」

郭玉娘又叫了起來,大聲道:「你瘋了嗎……」

葛停香答道:「他沒有瘋,瘋的是你,你本不該做這種蠢事的。」

郭玉娘道:「可是我並沒有暗算他,我根本沒有動過手!……」

葛停香道:「這一刀不是你刺的?」

郭王娘道:「絕不是。」

葛停香冷笑道:「若不是你,難道是他自己?」

沒有人會自己對自己下這種毒手的!

無論誰都看得出,蕭少英絕不是個瘋子。

葛停香道:「他殺了王桐,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又太聰明,現在距離九月初九不遠,你絕不能讓他活到那一天。」

郭玉娘道:「可是我明明知道他的武功,我為什麼要自己下手?」

葛停香道:「因為你知道他已對你動了心,而且已受了傷,這正是你最好的機會。」

他眼睛裡又充滿了悲哀和憤怒,徐徐地道:「只可惜你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錯了他,他並不是那種會為女人去死的男人,世上絕沒有任何女人能騙過他的,連你也不能。」

郭玉娘道:「可是……」

葛停香握緊雙拳道:「可是你卻幾乎騙過了我。」

郭玉娘道:「難道你……你寧願相信他,不相信我?」

葛停香道:「我本來也寧願相信你的……」

要一個老人承認自己被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欺騙,那的確是種令人很難忍受的痛苦。

他堅毅嚴肅的臉色已因痛苦而扭曲,黯然道:「我也寧願殺了他,說他是騙子,在冤枉你。」

郭玉娘突然冷笑,道:「可是你不能這麼樣做,因為你是葛停香,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當然不能為了一個女人毀了你的威望。」

葛停香道:「絕不能的。」

郭玉娘道:「為了表現你自己是個多麼有勇氣,多麼有決心的人,你只有殺了我?」

葛停香道:「天香堂能有今天,並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天香堂的基業下,也不知已埋葬了多少人的屍骨,就算我不惜讓你毀了它,那些死後的英魂也不會答應。」

他慢慢地轉過身,沉聲呼喚著:「葛新!」

葛新就站在門外。

在夜色中看來,他顯得更冷酷鎮定,就象是變成了第二個王桐。

王桐的任務通常只有一種:殺人!

蕭少英放開了郭玉娘的手,他知道現在她無異是個死人!

葛停香已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緊握的雙拳,青筋凸出。

他已下決心!

葛停香的決心,是不是真的沒有人能動搖?

郭玉娘忽然衝過來,拉住了他的衣襟,嘶聲道:「你為什麼要叫別人來殺我,你為什麼不敢自己動手?」

葛停香手掌一划,衣襟割斷。

這就是他的答覆,他們之間的恩情,也正如這衣襟同樣被劃斷!

郭玉娘咬緊了牙,冷笑道:「不管怎麼樣,我總是你的女人,你苦真的是個男子漢,要殺我,就應該自己動手!」

她忽然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只要你忍心下手,隨時都可以拔出你的刀,把我的心挖出來。」

她知道他絕不忍心下手的,她了解他對她的感情和慾望。

只可惜她這次想錯了。

葛停香的眼睛裡,並沒有慾望,只有憤怒。

這雙晶瑩無暇的乳房,本是他所珍愛的,現在他才知道,曾經撫摸佔有過的,並不止他一個人。

這妒嫉的火焰,甚至遠比怒火更強烈。

他已是老人。

她卻還年青。

只要她活著,遲早總有一天要屬於別人。

「你真的要我殺人?」

郭玉娘挺起了胸,道:「只要你忍心,我情願死在你的手上。」

葛停香道:「好。」

「好」字出口,刀已出手。

刀光一閃,閃電般刺入了她的胸膛。

郭玉娘吃驚地看著他,一雙美麗的眼睛漸漸凸出,充滿了驚慌和恐懼。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下得了手。

「你……你好狠……」

這就是她最後說出的三個字。

夜已深。

晚風中帶著刺骨的寒意,郭王娘溫暖柔軟的軀體已漸漸冰冷了。

大地也是冰冷的。

葛停香動也不動地站著,眼角不停地在跳,皺紋更深了,就象是忽然又老了十歲。

蕭少英看著他,忽然大笑,笑個不停。

葛停香忍不住厲聲大喝:「住口!」

蕭少英還在笑:「我沒法子住口,我忍不住要笑。」

葛停香怒道:「為什麼?」

蕭少英笑道:「無論誰殺錯了人時,我都忍不住要笑的。」

葛停香霍然轉身,瞪著他,瞳孔收縮,全身都已繃緊。

「我殺錯了她?」

蕭少英點點頭,微笑道:「錯得很厲害。」

葛停香就象是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胸膛上,連站都已站不穩!

「她不是青龍會的人?」

「不是!」

「她沒有暗算你?」

「沒有。」

蕭少英拔下胸口的刀,刀鋒很短,傷口並不深:「這把刀是我自己特地打造的,我只不過自己輕輕刺了自己一刀。」

「可是這筆跡……」

「這筆跡也不是她的,她寫的不是這一張。」蕭少英微笑道:「她寫的那張已被人在中途掉了包。」

葛停香踉蹌後退,倒在椅子上了。

這打擊對他實在太大——無論對什麼人都太大。

親手殺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本就已是種無法忍受的痛苦,何況殺錯了。蕭少英微笑道:「這首詩本就是我做的,紙筆也在我房裡,我早就叫人先寫了一張。」

「那三封信也是你寫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