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匿名的故事》二

就這樣,我在主人那兒生活得安寧而平靜,然而,當初我來做聽差的時候很擔心的那種不乾不淨而且令人感到屈辱的氣氛卻始終存在,每天都使我感覺到。我跟波麗雅相處得不好。她是一個養得白白胖胖、被慣壞的淫蕩女人,由於奧爾洛夫是主人而崇拜他,由於我是聽差而看不起我。大概從真正的聽差或者廚師看來,她是迷人的,她臉蛋兒紅噴噴,鼻子微微翹起,眼睛總是眯細,身材正在從豐滿過渡到肥胖。她塗脂抹粉,畫眉毛,塗口紅,穿著緊身胸衣,裙子里襯著腰墊,手上戴著用錢幣串成的鐲子。她腳步細碎,有點跳動,走起路來扭扭捏捏,或者照俗話所說的,又扭肩膀又擺屁股。每天早晨我跟她一塊兒收拾房間,她那裙子的沙沙聲,緊身胸衣的窸窣聲,鐲子的玎璫聲,從主人那兒偷來的唇膏、香醋、①、香水的粗俗氣味,總要在我心裡引起一種感覺,彷彿我在跟她一塊兒做什麼壞事似的。

要麼因為我沒跟她合夥偷東西,要麼因為我沒有表示過一點點願意做她的情人的意思,這大概傷了她的心;也可能因為她覺得我跟她不是一流人,總之,她從頭一天起就恨上我了。我做事笨手笨腳,外貌不象聽差,又生著病,這都使她覺得可憐又可笑,惹得她滿心嫌惡。那時候,我咳嗽得厲害,往往一連幾夜吵得她睡不好,因為她的房間和我的房間只隔著一塊板壁。每天早晨她都對我說:「你又沒讓我睡好。你該到醫院裡去躺著,不該到主人這兒來幹活。」

她從心底里相信,我算不得是個人,而是一件比她價值不知低多少倍的東西;因此,如同羅馬貴婦在奴隸面前洗澡不覺得害臊一樣,她有時候居然只穿著襯衣在我面前走來走去。

有一回吃午飯的時候(有一家飯鋪每天給我們送來菜湯和烤肉),正巧我心緒很好,幻想很多,就問道:「波麗雅,您相信上帝嗎?」

「那還用說!」

「那麼,」我接著說,「您相信,將來到了世界末日,人會受到最後審判,我們要為我們做過的每件壞事得到報應嗎?」

她一句話也收回答,光是做出輕蔑的臉相。這一回我瞧著她那對滿足而冷酷的眼睛,我才明白,對這個惡劣透頂、壞到骨子裡的人來說,既談不到上帝,也談不到良心,更談不到法律,假如我要殺人,放火,或者盜竊,那麼我就是花錢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同謀犯了。

我在奧爾洛夫家住下的頭一個星期,由於新換環境,而且不習慣別人用「你」稱呼我,也不習慣經常撒謊(明明主人在家,卻要說他「不在家」),我感到很不自在。我穿上聽差的燕尾服覺得象是披上了鎧甲。不過後來我習慣了。我象真正的聽差一樣伺候主人,打掃房間,跑路或者坐車去執行主人的種種吩咐。每逢奧爾洛夫不願意到齊娜伊達·費多羅芙娜家去赴約會,或者他忘了答應過要到她家去,我就得坐車到茲納敏街,把一封信面交她本人,撒一個謊。結果,事情根本不符合我當初來做聽差時所抱的期望,我那新生活的每一天,無論是對我來說或者是對我的事業來說,都虛度了,因為奧爾洛夫從來也不講起他的父親,他的客人們也沒有提到,關於那位顯赫的政府大員的活動我所能知道的仍舊跟從前一樣,只是從報紙上和朋友們的來信上得到一點點消息而已。我在書房裡找到和讀到的幾百張字條和文件,跟我所追求的目的連一丁點兒關係也沒有。奧爾洛夫對他父親的聳人聽聞的活動完全漠不關心,彷彿根本沒有聽說過,或者彷彿他父親早已死了似的。

「注釋」

①一种放在洗臉水裡的化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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