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大寶塔

命運是什麼?

命運豈非正象是條魔索,有時它豈非也會象條毒蛇般緊緊地把一個人纏住,讓你空有滿腹雄心,滿身氣力,卻連一點兒也施展不出。

有時它又會忽然飛出來,奪走你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就象是丁喜奪走那開花五犬旗。有時它還會突然把兩個本來毫無關係的人,緊緊地纏在一起,讓他們分也分不開,甩也甩不脫。

這小鎮上最高的一棟屋子就是萬壽樓。

丁喜正躺在萬壽樓的屋脊上。

他靜靜地躺著,靜靜地仰視著滿天星光。

他沒有動。

命運已象條魔索般,將他整個人都擁住了,他連動都不能動。

他心裡也有條繩子,還打了千千萬萬個結。什麼結能解得開?

只有自己打的結,自己才能解開。

他心裡的結,卻都不是他自己打成的。噩夢般的童年,凄涼的身世,艱車的奮鬥,痛苦的掙扎,無法對人傾說的往事。

每一件事,都是一個結。

何況還有那永無終止的寂寞。

好可怕的寂寞。

寂寞的意思,不僅是孤獨,剛才看見鄧定侯和王大小姐依偎在暗巷中,又微笑著走出來的時候,他的寂寞更深。

他忽然有了種被人遺忘了的感覺,這種感覺無疑也是寂寞的一種,而且是最難忍受的一種。

只不過這是他自找的,他先拒絕了別人,別人才會遺忘了他。

所以他並不埋怨,卻在祝福,祝福他的朋友們永遠和好。

他的祝福誠懇而真摯,卻也是痛苫的。

——假如你知道他的痛苦有多麼深,你就會了解「誤會」是件多麼可怕的事了。

風從山邊吹過來時,傳來了敲更聲。

已是三更。

他忽然跳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掠向遠山。

遠山一片黑暗,那青色的山崗,已完全被無邊的黑暗籠罩。

黑暗永遠不會太久長的。青色的山崗又浸浴在陽光下,陽光燦爛。

燦爛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這破舊的饅頭店,也顯得有了生氣。

王大小姐正在吃她的早點,用饅頭蘸著燒雞鹵吃。

饅頭是剛出籠的,熱得燙手,燒雞鹵卻冰冷,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比鄧定侯拳頭還大的饅頭,她已經吃了兩個。

雖然這兩天都沒有睡好,可是一清早起來,躲在房裡偷偷地沖了個冷水澡後,她的精神卻特別振奮,胃口也特別好。她畢竟還年輕。

鄧定侯的胃口就差多了,老山東更不行,他宿酒未醒,又沒有睡好,正在喃啁嘀咕著:「放著好好的客棧不去睡,卻偏偏要睡我的破桌子,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毛病。」

王大小姐嫣然道:「不是我有毛病,是他。」

老山東道:「是他?」

王大小姐道:「他怕我,因為我不是……」

她沒有說下去,她的臉已紅了。

老山東眯著眼笑道:「因為你不是他的情人,是丁喜的。」

王大小姐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的意思,通常就是承認。

老山東大笑,道:「丁喜這小子,果然有兩手,果然有眼光。」

他站起來找酒:「這是好消息,我們一定要喝兩杯慶祝。」

喜歡喝酒的人,總是能找出個理由喝兩杯的。

鄧定侯也笑了。

老山東已找出個大碗,倒了三碗酒,倒得滿滿的。

鄧定侯道:「我們少喝點行不行?」

老山東用眼角瞄著他,道:「你是不是想喝醋?」

鄧定侯苦笑道:「就算我要吃醋,吃的也是乾醋。」

老山東道:「那麼你就快喝酒。」

鄧定侯道:「可是今天……」

老山東道:「你放心,胡老五一定要到晚上才會來,因為他的孫大哥一定要等到晚上宵夜時才吃燒雞,而且要吃新鮮的。」

鄧定侯嘆了口氣,道:「要我們坐在這裡等一天,滋味倒真不好受。」

老山東道:「你也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你們乾等的,我的酒足夠把你們兩個人都泡得完全濕透。」

他又舉起了他的碗。

王大小姐忽然道:「現在我們就喝酒來慶祝,未免還太早了些。」

老山東皺著眉道:「為什麼?」

王大小姐也嘆了口氣,道:「因為……因為我雖然對他好,可是……」

老山東道:「可是那小子卻總是對你冷冰冰的,有時還故意要氣你。」

王大小姐咬起了嘴唇,道:「他就是這樣子。」

老山東又大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就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才會故意作出這樣子來。我早就說過,這小子是個怪物。」

王大小姐眼裡立刻發出了光,立刻用兩隻手捧起涸碗,好象準備一口氣喝下去。

鄧定侯並沒有阻止。

他知道王大小姐要喝酒時,誰也攔不住的。

就在這時,突然門外「篤」的一響。

門還沒有開,門外已貼上了一張紅紙。

「老闆有病,休業三天。」

可是「篤」的一聲響過了之後,又是「砰」的一響,一個人撞開了門,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撞翻了一張桌子,桌子又擅翻了王大小姐手裡的碗。

王大小姐居然沒有發脾氣,因為這個人竟是胡老五。

老山東皺眉道:「難道你已經喝醉了?」

胡老五扶著桌子,彎著腰,不停地喘氣,並不象喝醉酒的樣子。

老山東又問道:「是不是孫毅急著要吃燒雞?」

胡老五搖搖頭,忽然又踉踉蹌蹌地沖了出去。

王大小姐看看鄧定侯,鄧定侯看看老山東:「這是怎麼回事?」

老山東苦笑道:「天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本來就是個怪物,現在……」

他沒有說下去。

他忽然看見桌縫裡多了個小小的紙卷,鄧定侯當然也看見了。

胡老五剛才就是扶著這張桌子的。

他特地趕來,一定就為了送這個小紙卷。

孫毅並沒有要下山買燒雞,他卻非急著送來不可,所以只有偷偷地趕來。

他已是個殘廢人,走這段路並不容易,簡直也等於是在拚命。

鄧定侯嘆了口氣,道:「果然不愧是拚命胡老五,為了朋友,他也肯這麼拚命。」

王大小姐道:「他既然這麼拚命,這紙卷上一定有很重要的消息。」

三個人的手一起去拿紙卷,手伸得最快的當然是鄧定侯了。

展開紙卷,上面只寫了七個字:「今夜子時,大寶塔。」

粗糙的紙,字跡很是歪斜潦草。

王大小姐道:「這是什麼意思?」

鄧定侯道:「這意思就是說,今夜子時,要我們到大寶塔去。」

王大小姐道:「因為那裡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發生。」

鄧定侯道:「那件事說不定就是揭破這秘密的關健。」

王大小姐道:「大寶塔是個地名?」

老山東道:「大寶塔是座寶塔。」

王大小姐道:「在什麼地方?」

老山東道:「就在山神廟後面。」

王大小姐道:「山神廟在哪裡?」

老山東道:「就在大寶塔前面。」

王大小姐道:「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老山東道:「不能。」

王大小姐道:「為什麼?」

老山東把碗里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後,才嘆了口氣,道:「因為那地方是個去不得的地方。」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慢慢地接著道:「據說到那裡去的人,從來也沒有一個人還能活著回來的。」

王大小姐笑了,笑得卻有些勉強,道:「那地方難道有鬼?」

者山東道:「不知道。」

王大小姐道:「你沒有去過?」

老山東道:「就因為我沒有去過,所以我現在還活著。」

他說得很認真,並不象是開玩笑。

王大小姐看著鄧定侯。

鄧定侯沉思著,道:「這麼樣看來,大寶塔本身一定就有很多秘密,所以……」

王大小姐道:「所以我們更非去不可。」

鄧定侯也笑了笑,笑得也很勉強,他想得比王大小姐更多。

——說不定這件事根本就是一個圈套,要他們去自投羅網。

但他們還是非去不可。

鄧定侯道:「既然有大寶塔這麼樣一個地方,我們總能找得到的。」

王大小姐跳起來,道:「我們現在就找。」

鄧定侯道:「現在不能去。」

王大小姐不解道:「為什麼?」

鄧定侯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