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百里長青

馬車還在外面等著,趕車的人卻巳不見了。

丁喜跳上前座,抽出了插在旁邊的馬鞭,鄧定侯也只有讓他坐在前面了。

他知道丁喜一定會趕馬車,卻想不到丁喜趕起車來,就好象孩子急著撒尿一樣。

車馬飛馳,直奔城外。「我們現在要到哪裡去?」

「找個地方睡覺去。」

「城外有地方睡覺?」

「這輛馬車裡,可以睡得下兩個人。」

鄧定侯嘆了口氣,就不再說話了。有些人好象生來就有本事叫別人跟著他走,丁喜就是這種人。

假如他遇見了這種人,你也只有同他睡在馬車上。

出城之後車馬走得更快。丁喜板著臉,鄧定侯也只有閉著眼,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誰知丁喜反而先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鄧定侯笑了笑,道:「我在想……」

丁喜道:「想什麼?」

鄧定侯道:「據說黑道上也有很多人組織成一個聯盟,為的就是要對付開花五犬旗。」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自從岳麟死了後,他們當然更要加緊行動了。」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這個黑道聯盟,若是真的願我們火拚起來,一定天下大亂。」

丁喜道,「鷸蚌相爭,得利的只有漁翁。」

鄧定侯誼:「可是要做漁翁,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你認為誰夠資格做這個漁翁?」

丁喜道:「青龍會。」

鄧定侯嘆了口氣,道:「只有青龍會?」

丁喜目光閃動,道:「你是不是想說,也只有百里長青夠資格點起這場大火?」

鄧定侯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嘆息著道:「看來這的確是場大火,每個人都要被燒得焦頭爛額,除非……」

丁喜插嘴道:「除非我們能先查出那個天才的兇手是誰?」

鄧定侯點點頭,道:「我總認為殺死王老頭的兇手,也就是殺死萬通和岳麟的兇手。」

丁喜道:「所以出賣你們的姦細也一定是他。」

鄧定侯道:「王老頭的死,一定跟這件事有密切的關係,他堅決不肯參加我們的聯營鏢局,也一定有很特別的原因。」

丁喜道:「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鄧定侯道:「你怎麼想?」

丁喜淡淡道:「我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隨便怎麼樣想都沒有關係的。」

鄧定侯道,「有關係。」

丁喜道:「哦?」

鄧定侯盯著他,道:「因為我看得出你心裡一定是隱藏著很多秘密,你若不肯說出來,這件事只怕就永遠不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的眼睛好象也變成了兩把錐子。

丁喜笑了。

不是那種錐子般的笑,是那種親切而討人喜歡的笑。

——錐子碰錐子,就難免會碰出火花來。

——但是象他這種討人喜歡的微笑,就連錐子也刺不下去。

鄧定侯也笑了,忽然改變話題,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可愛的是什麼地方?」

丁喜搖搖頭。

鄧定侯道:「是你的眼睛。」

丁喜在揉眼睛。

鄧定侯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為什麼是最可愛的?」

丁喜道:「你說為什麼?」

鄧定侯道:「因為你的眼睛不會說謊,只要你一說謊,你的眼神就會變得很特別、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見過?」

鄧定侯道:「我看見過三四次。」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只要你一提起王大小姐,你的眼睛就變成那樣子。」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你看見她畫的那片青色山崗時,眼神也是那樣子的。」

丁喜道,「因為我心裡雖然喜歡她,嘴裡卻故意說討厭;因為我明明知道那片青色山崗是什麼地方,卻故意說不知道。」

鄧定侯道:「一點兒也不錯。」

丁喜又笑了。

鄧定侯道:「還有,你發現別人在騙你時,眼睛也會變得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見過?」

鄧定侯道:「看見過兩次。」

丁喜道:「哪兩次。」

鄧定侯道:「蘇小波走的時候,你就用那種眼色來看著他。」

丁喜道:「你認為我是在懷疑他了?」

鄧定侯道:「也許他才真正是餓虎崗的姦細,萬通只不過是受了他的利用而已,所以後來才會殺了滅口,岳麟發現了他的秘密,才會把他關在那地窖里。你雖然救了他,可是當他回到餓虎崗之後,還是不會說老實話的。」

丁喜終於嘆了口氣,道:「他說起謊來,的確可以把死人騙活,活人騙死。」

鄧定侯道:「所以我不懂。」

丁喜道:「什麼事你不懂?」

鄧定侯道:「你明明已經在懷疑他,為什麼還要把他放走?」

丁喜道:「你說呢?」

鄧定侯道:「是不是因為你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天才兇手來?因為他本來就是條活線索。」

丁喜又嘆了口氣,道:「我心裡想的事,你好象比我自己還清楚。」

鄧定侯笑了笑,道:「還有一次我看見你那種眼色,是在杏花村,在小馬養傷的屋子裡。」

丁喜道:「難道我當時也用那種眼色看他的?」

鄧定侯點點頭,道:「那時候你一定就已看出他有點不對了。」

丁喜道:「因為他忽然變得太老實,居然肯規規矩矩地躺在那裡。」鄧定侯笑道:「而且他跟我們聊了半天,居然連一句『他媽的』都沒有說。」

丁喜嘆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若是忽然變了性,多多少少總會有點毛病的。」

鄧定侯道:「你發現他已經跟杜若琳私奔了,雖然生氣,卻一點也不著急。」

丁喜板起臉,冷冷道:「這是他自己心甘情願這樣的,我為什麼要著急?」

鄧定侯道:「你看見王大小姐時,居然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丁喜道:「她既然不提,我為什麼要提?」

鄧定侯道:「她的確應該問問你的,你也該問問她,可是你們都沒有提起這件事,這是為什麼?」

丁喜忽然冷笑道:「她沒有問,也許只因為她根本就不必問。」

鄧定侯道:「因為小馬就在她那裡?」

丁喜道:「哼。」

鄧定侯道:「因為他脾氣雖然大,心腸卻很軟,王大小姐若要杜若琳去找他幫忙,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丁喜道:「既然他自己願意去做傻瓜,我又何必去管閑事。」

鄧定侯笑了笑,道:「總要有幾個人去做傻瓜,假如天下全是聰明人,這世界豈非更無趣?」

丁喜笑道:「只可惜這年頭真正的傻瓜已經越來越少了。」

鄧定侯笑道:「至少我就不能說我自己傻。」

丁喜道:「你不傻,那位王大小姐也不傻。」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當然知道那片青色山崗是什麼地方,你看得出我在說謊,她又何嘗看不出?」

鄧定侯道:「但是她並沒有再追問。」

丁喜道:「因為她根本就不必問。」

鄧定侯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她早就知道那地方了。」

鄧定侯微笑道:「因為你雖然不告訴她,小馬也一定會告訴她。」

丁喜道:「哼。」

鄧定侯道:「就算小馬真的是個傻瓜,也應該看得出那地方就是餓虎崗。」

丁喜忽然揚起手,一鞭子抽在馬股上。

他實在想重重地打小馬一頓屁股,竟將這匹拉車的馬,當做了小馬。

拉車的馬也憤怒起來了,長嘶一聲,竄入了道旁的疏林,再也人不肯往前走。

丁喜居然就讓馬車在這裡停了下來。

他慢吞吞地下了車,將馬鞭子打了個活結,掛在樹枝上,喃喃道:「一個人若是已決心要去做傻瓜,你只有讓他去做;一匹馬若是已決心不肯往前走了,你也只有讓它停下來。」

鄧定侯看著他,忽又笑了笑。

鄧定侯道:「也許你本來就準備在這裡停下來的。」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有些人做事總喜歡兜圈子,明明是他要做的事,他卻寧願多花幾倍的力氣,讓別人去替他做。」

丁喜道:「這人有毛病。」

鄧定侯道:「一點兒也沒有。」

丁喜道:「那麼他為了什麼?」

鄧定侯道:「只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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