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這一條路

上山容易,下山也不難。

太陽還沒有下山,他們就已下了山。

山下有條小路,路旁有棵大樹,樹下停著輛大車,趕車的是個小夥子,打著赤膊,搖著草帽蹲在那裡曬太陽。

樹蔭下有風,風吹過來,傳來一陣陣酒香:「是上好的竹葉青。」

附近看不見人煙,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就是這輛大車。

這小夥子一個人蹲在外面曬太陽,卻把這麼好的酒放在車戶里吹風乘涼。

了喜嘆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

鄧定侯看著他,問道:「你想不想喝酒?」

丁喜道:「不想。」

鄧定侯很意外,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我雖然是個強盜,卻還沒有搶過別人的酒喝。」

鄧定侯道:「我們可以去買。」

丁喜道:「我也很想去買,只可惜我什麼樣的酒鋪都看見過,卻還沒有看見過開在馬車裡的酒鋪。」

鄧定侯笑道:「你現在就看見了一個。」丁喜果然看見了。

那趕車的小夥子,忽然站起來,從車後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上面寫著:「上好竹時青,加料鹵牛肉。」

若說現在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丁喜和鄧定侯高興一點兒,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

鄧定侯道:「那老烏龜實在很不好對付,我只怕還沒有撕下他的耳朵來,就已先被他撕下了我的耳朵。」

丁喜道:「所以你現在就很發愁。」

鄧定侯道:「我以我就要去借酒澆愁。」

丁喜道:「好主意。」

兩個人大步走過去。

「來十斤鹵牛肉,二十斤酒。」

「好。」

這小夥子口裡答應著,卻又蹲了下去,開始用草帽扇風。

他們看著他,等了中天,這小子居然連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丁喜忍不住道:「你的牛肉和酒自己會走過來?」

趕車的小夥子道:「不會。」

他連頭都沒有抬,又道:「牛肉和酒不會走路,可是你們會走路。」

丁喜笑了。

小夥子道:「我只賣酒,不賣人,所以……」

丁喜道:「所以我們只要是想喝酒,就得自己走過去拿了。」

小夥子道:「拿完了之後,再自己走過來付帳。」

馬車雖然並不新,門窗上卻掛著很細密的竹帘子,走到車前,酒香更濃。

「這小夥子的人雖然不太怎麼樣,賣的酒倒真是頂好的酒。」

「只要酒好,別的事就全都都可以馬虎一點了。」

鄧定侯走過去,往車廂里一看。丁喜也怔住。

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車廂里,手裡拿著一大杯酒,正咧著嘴,看著他們直笑。

這個人的嘴表情真多。

這個人赫然竟是「福星高照」歸東景。

車廂里清涼而寬敞。

丁喜和鄧定侯都已坐下來,就坐在歸東景對面。

歸東景看著他們,一會兒咧著嘴笑,一會兒撇著嘴笑,忽然道:「你們剛才說的老烏龜是誰?」

鄧定侯道:「你猜呢?」

歸東景道:「好象就是我。」

鄧定侯道:「猜對了。」

歸東景道:「你準備撕下我的耳朵?」

鄧定侯道:「先射門牙,再撕耳朵。」

歸東景嘆了口氣,道:「你們能不能先喝酒吃肉,再打人撕耳朵?」

鄧定侯看著丁喜。

丁喜道:「能。」

於是他們就開始喝酒吃肉,喝得不多,吃得倒真不少。

切好了的三大盤牛肉轉眼間就一掃而空,歸東景又嘆了口氣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鄧定侯道:「等你先看看這六封信。」

六封信拿出來,歸東景只看了一封:「這些信當然不是你親筆寫的。」

鄧定侯道:「不是。」

歸東景苦笑道:「既然不是你寫的,當然就一定是我寫的。」

鄧定侯道:「你承認?」

歸東景嘆道:「看來我就算不想承認也不行了。」

丁喜道:「誰說不行?」

歸東景道:「行?」

丁喜道:「你根本就不必承認,因為……」

鄧定侯緊接著道:「因為這六封信,根本就不是你寫的。」

歸東景自己反而好象很意外,道:「你們怎麼知道不是我寫的?」

丁喜道:「餓虎崗上的人不是大強盜,就是小強盜,冤家對頭也不知有多少。」

鄧定侯道:「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決鬥,也絕不該到處招搖,讓大家都知道。」

丁喜道:「因為他們就算不怕官府追捕,也應該提防仇家找去,他們的行蹤一向都唯恐別人知道。」

鄧定侯道:「可是這一次他們卻招搖得厲害,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丁喜道:「你猜他們這是為了什麼?」

歸東景道:「我不是聰明的丁喜,我猜不出。」

鄧定侯道:「我也不是聰明的丁喜,但我卻也看出了一些苗頭。」

歸東景道:「哦?」

丁喜道:「他們這麼樣做,好象是故意製造機會。」

鄧定侯道:「好讓我們上餓虎崗去拿這六封信。」

歸東景道:「你既然知道這六封信不是自己寫的,就一定會懷疑是我了。」

鄧定侯道:「於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門牙,撕你的耳朵。」

丁喜道:「於是那個真正的姦細,就可以拍著手在看笑話了。」

歸東景不解道:「餓虎崗上的好漢們,為什麼要替我們的姦細做這種事情?」

丁喜道:「因為這個人既然是你們的姦細,就一定對他們有利。」

歸東景道:「你呢?你不知道這回事?」

丁喜笑了笑,道:「聰明的丁喜,也有做糊徐事的時候,這次我好象就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歸東景也笑了,道:「幸好你並不是真糊塗,也不是假聰明。」

鄧定侯道:「所以現在你耳朵還沒有被撕下來,牙齒也還在嘴裡。」

歸東景盯著他,忽然問道:「我們是不是多年的朋友?」

鄧定侯道:「是。」

歸東景道:「現在我們又是好夥伴?」

鄧定侯道:「不錯。」

歸東景指著丁喜道:「這小子是不是被我們抓來的那個劫鏢賊?」

鄧定侯微笑點頭。

歸東景嘆息著,苦笑道:「可是現在看起來,你們反而像是個好朋友,我倒像是被你們抓住了。」

丁喜道:「你絕不會像是個小賊。」

歸東景道:「哦?」

丁再道:「你就算是賊,也一定是個大賊。」

歸東景道:「為什麼?」

丁喜道:「小賊唯恐別人說他糊塗,所以總是要作出聰明的樣子;大賊唯恐別人知道他聰明,所以總是喜歡裝糊塗,而且總是裝得很象。」

歸東景大笑,道:「討人歡喜的丁喜,果然真的討人歡喜。」

他大笑著站起來,拍了招丁喜的肩,道:「這輛馬車我送給你,車裡的酒也送給你。」

丁喜道:「為什麼給我?」

歸東景道:「我喝了酒之後,就喜次送人東西,我也喜歡你。」

丁喜道:「你自己呢?」

歸東景笑道:「我既然已沒有嫌疑,最好還是趕快溜開,否則就得陪著你傷透腦筋了。」

歸東景道:「姦細既然不是我,也不是老鄧,怎麼能跟餓虎崗串通的?怎麼會知道你們的要求?」

他搖著頭,微笑道:「這些問題全部傷腦筋得很,我是個糊塗人,又懶又笨,遇著要傷腦筋去想的事,一向都溜得很快。」

他居然真的說溜就溜。

丁喜看著鄧定侯,鄧定侯看著丁喜,兩個人一點法子也沒有。

歸東景跳下馬車,忽又回頭,道:「還有件事我要問你。」

丁喜道:「什麼事?」

歸東景道:「你們既然已懷疑我是姦細,怎麼會忽然改變主意的?」

丁喜笑了笑,道:「因為我喜歡你的嘴。」

歸東景看著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喃喃道:「這理由好象不錯,我這張嘴也實在很不錯。」

只說了這兩句話,他的嘴已改變了四種表情,然後就大笑著揚長而去,卻將一大堆傷腦筋的問題,留給了鄧定侯和丁喜。

鄧定侯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人實在有福氣,有些人好象天生就有福氣,有些人卻好象天生就得隨時傷腦筋的。」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你剛才既然說出了那些問題,現在我就算想不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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