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六封信的秘密

夕陽滿天。

丁喜和鄧定侯在夕陽下往前走,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

現在他們的車已破了,馬已跛了,連趕車的都已被鄧定侯趕走。

所以他們現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他們自己的兩條腿。

大路上居然連一輛空車都沒有。

鄧定侯嘆息著,喃喃道:「夕陽好,尤其是夏日的夕陽,我一向最欣賞。」

丁喜道:「可是你現在已知道,就算在最美的夕陽下要用自己的兩條腿趕路,滋味也不好受。」

鄧定侯擦了擦汗,苦笑道:「實在不好受。」

丁喜凝視著遠方,限睛裡帶著深思之色,緩緩道:「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兩條腿四處去走走,一定還會發現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

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該帶你到亂石崗看看。」

鄧定侯道:「亂石崗?」

丁喜道:「那裡有幾十個婦人童子,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淚,卻連飯都吃不飽。」

鄧定侯道:「為什麼?」

丁喜冷冷道:「你應該知道為了什麼。」

鄧定侯道:「你說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兒寡婦?」

丁喜道:「就因為他們想劫五犬旗保的鏢,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就因為那些孤兒寡婦們是沙家的人,所以挨餓受罪都是活該,江湖中既不會有人同情他們,也不會有人為他們出來說一句話。」

鄧定侯終於明白,苦笑道:「你出手劫我們的鏢,就是為了要救濟他們?」

丁喜冷笑道:「他們難道不是人?」

鄧定侯道:「你難道不能用別的法子。」

丁喜道:「你要我用什麼法子?難道要那些七八歲的孩子做保鏢?難道要那些年輕的寡婦跑到妓院里去接客?」鄧定侯不說話了。

丁喜也不開口了,兩個人慢慢的往前走,顯得都有很多心事。

他們做的事,都是他們自己認為應該去做的,可是現在卻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是誰對?誰錯?

——也許「對」與「錯」之間,本就很難分出一個絕對的界限來。

夕陽已淡了,蹄聲驟響,三騎快馬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

馬上人意氣飛揚,根本就沒有將這兩個滿身臭汗的趕路人看在眼裡。

鄧定侯卻看見了他們,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這三個人是誰?」丁喜搖搖頭。

鄧定侯道:「他們全都是歸東景鏢局裡的第三流鏢師,平時看見了我,在二丈以外就會彎腰的。」

丁喜也笑了笑,道:「只可惜你現在是倒霉的時候。」

一個人既有得意的時候,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時候,無論什麼人都一樣。

鄧定侯微笑道:「所以我一點也不生氣。」

健馬馳過,塵土飛揚,一張紙飄飄地落了下來,落在他們面前。

丁喜已走過去,忽然又回身撿了起來,眼睛裡忽然發了光。

鄧定侯道:「這是從他們身上掉下來的。」

丁喜道:「嗯。」鄧定侯道:「我看看。」

他只看了一眼,臉上也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因為他一眼就看見了八個令他觸目的字:「雙槍客決鬥霸王槍」。

他接著看下去:

「憑券入院,每券十兩。」

看到最後八個字,鄧定侯笑了。

丁喜早就笑了。

鄧定侯搖著頭笑道:「這哪裡還象是武林高手的決鬥,簡直就象是賣狗皮膏藥的。」

丁喜道:「萬通的本身,本來就是賣狗皮膏藥的。」

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他還有個外號,叫無孔不入,只要有點機會能弄錢,他就不會錯過,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戲。」

鄧定侯道:「你認得他?」

丁喜道:「這些人我全都認得出來。」

鄧定侯道:「哦。」

丁喜苦笑道:「餓虎崗真正的老虎最多只有兩條,其餘的不是老鼠,就是耗子,談不上一個會鑽洞。」

鄧定侯道:「他們都是餓虎崗的人?」

丁喜點點頭,道:「這些人裡面,卻只有日月雙槍岳麟還勉強可以算是條老虎。」

鄧定侯道:「我聽說過這個人的名頭,以他的身份,怎麼會讓小仙靈做這種事?」

丁喜道:「萬通不但是只老鼠,還是只狐狸,老虎豈非總是會被狐狸耍得團團轉?」

鄧定侯道:「還有熊九……」

丁喜道:「熊九雖然是條好漢,可是別人只要給他幾頂高帽子一戴,他就糊塗了。」

鄧定侯笑著道:「小蘇秦當然一定很會給人高帽子戴的。」

丁喜道:「他本來就是餓虎崗的說客,陳准、趙大稱和我是分贓的,王虎的打手。你若剝開他們外面一層皮,就會發現他們裡面什麼都沒有。」

鄧定侯道:「你好象對他們並不太欣賞。」

丁喜並不否認。

鄧定侯道:「但你卻也是餓虎崗上的人。」

丁喜笑了笑,道:「狐狸並不一定要喜歡狐狸,耗子也不一定要喜歡耗子。」

鄧定侯盯著他,道:「你也是耗子?」

丁喜微笑道:「我若是耗子,你豈非就是條多管閑事的狗?」

鄧定侯笑了,苦笑。

——狗捉耗子,多管閑事。

他忽然發覺自己的閑事確實管得太多了些。

「就連這件事我都不該問。」他拋開了手裡的這張紙。

他苦笑道:「他們是雙槍斗單槍也好,是餓虎鬥母老虎也好,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丁喜道:「有關係。」

鄧定侯道:「有?」

丁喜道:「餓虎崗並不是個可以容人來去自如的地方,從前山到後山,一共三十六道暗卡,十八隊巡邏,我本來實在沒把握帶你上去。」

鄧定侯道:「現在你難道已有了把握?」

丁喜點點頭,笑道:「老虎要出山去跟母老虎決鬥,那些大狐狸、小狐狸,大耗子、小耗子,當然也一定會願著去看熱鬧的。」

鄧定侯眼睛也亮了,道:「所以七月初五那天,餓虎崗的防衛,一定要比平時差得多。」

丁喜道:「一定。」

鄧定侯道:「所以我們正好乘機上山去。」

丁喜道:「一點兒也不錯。」

鄧定侯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也替我們做了件好事。」

丁喜忽然不笑了,冷冷道:「只可惜這件事,對她自己連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鄧定侯道:「你認為她絕不是岳麟的對手?」

丁喜嘆了口氣,道:「她不是。」

丁喜道:「假如她自己還有點自知之明,也應該知道的。」

鄧定侯嘆道:「所以我實在不懂,她為什麼一定要找上江湖中這些最扎手的人物?」

丁喜道:「你不懂,我懂。」鄧定侯道:「你懂?」

丁喜道:「嗯。」

鄧定侯道:「你說她是為了什麼?」丁喜道:「她瘋了。」

鄧定侯也不能不承認:「就算她還沒有完全瘋,多多少少也有一點瘋病。」

丁喜道:「你若遇見了一條發瘋的母老虎,你怎麼辦?」

鄧定侯道:「躲開她,躲得遠遠的。」

丁喜道:「一點兒也不錯。」

丁喜算準了一件事,就很少會算錯的。

所以他是聰明的丁喜。

他算準了七月初五那天,餓虎崗的防守果然很空虛,他們從後面一條小路上山,竟連一處埋伏都沒有遇見。

「這條路本來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嶇陡峭的羊腸小路,荒草掩沒,後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墳。

「做保鏢的人,只知道保鏢的常常死在強盜手裡,卻不知道強盜死在保盜手裡的更多。」

鄧定侯沒有開口。

面對著山坡上的這一片荒墳,他也不禁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強盜全都該死?」

丁喜道:「埋在這裡的,全部是強盜,我本不該把那六個埋在這裡的。」

鄧定侯道:「因為他們不是強盜?」

丁喜淡淡道:「因為他們比強盜更卑鄙、更無恥,至少強盜還不會出賣自己的朋友。」

鄧定侯道:「你認為我們一定是被朋友出賣了的?」

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知道你那趟鏢的秘密?」

鄧定侯道:「還有四個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長青、歸東景、姜新、西門勝?」

鄧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們是不是你的朋友?」

鄧定侯道:「若說他們四個人當中,有一個是姦細,我實在不能相信。」

丁喜道:「若不是他們這四個人,就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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