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奇變

槍鋒帶起的勁風,冷得刺骨。

有誰人知道極冷和極熱的感受,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丁喜知道。

他沖入了這個的槍陣,就象投入了洪爐。鄧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絕不能死。

他一定要帶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個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

可是鄧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槍徐是絕不會住手的。

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丁喜投入洪爐,再眼睜睜地等著他被槍尖拋起。

只聽一聲輕叱,一聲低呼,一樣東西飛了起來。

飛起來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爺的金槍!

高手相爭,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離手,徐三爺的金槍是怎麼會脫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槍徐脫手的前一剎那間,他只看見有個人沖入了他和王大小姐兩桿槍的槍鋒之間,兩稈槍都往這個人身上剩了過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這個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槍鋒下竄過,一隻手托住槍的時候,一隻手在他腰上輕輕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裡的金槍也脫手飛起。

他只有看著,因為他的半邊身子已發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來,他身經大小百戰;幾乎從來也沒有敗過。

他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間就奪走他手裡的金槍,更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年紀輕輕的丁喜。

丁喜金槍在手,霎眼間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準確。

金槍徐臉色變得更蒼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獨門槍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還用過同樣的招式去對討霸王槍。

事實上,他已將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

丁喜現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後,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槍的核心,突然槍尖斜挑,輕叱一聲:

「起!」

只聽「呼」的一聲響,七十三廳重的霸王槍竟被他輕輕一挑就挑了起來,夾帶著風聲飛出。

王大小姐已踉蹌後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隻手接住了霸王槍,一隻手拋出了金槍,拋給徐三爺。

金槍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任了他的槍,才發現身子不麻了,力氣也已恢複了。

丁真正看著他微笑。

金槍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間攻出了三招。

這三招正是丁喜剛才用來對付霸王槍的三招——「毒蛇出穴」「盤蛇吐信」、「蛇尾槍」,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殺手。

在這桿金槍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這三招用得絕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間就搶入霸王槍的空門,他為什麼不能?但他卻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已被一種奇異的力氣壓住。

他的槍若是毒蛇,丁喜手裡的槍就是塊千斤巨石。

這塊巨石一下子就壓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聽丁喜輕叱一聲:

「起!」

金槍徐只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下來,整個人都已被壓住,手裡的槍卻彈了出去。

就在這片刻間,他的金槍已脫手兩次。

金光燦爛,金槍飛虹般落下,「奪」的一聲,插在徐三爺身旁的地上。

徐三爺沒有動,沒有開口。

霸王槍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槍桿還在不停的顫動,琴弦般「嗡嗡」的響。

王大小姐也沒有動,沒有開口,蒼白的臉已漲得通紅,嫣紅的嘴唇卻已發白。

丁喜看著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爺笑了笑。

他只不過笑了笑,並沒有說出什麼尖刻的話。

「像兩位這樣的槍法,還爭什麼風頭?逞什麼強?」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他用金槍徐的蛇刺擊敗了霸王槍,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槍擊敗了金槍徐。

這是事實。

事實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又何必再說出來?

所以他只不過笑了笑,笑得還是那麼溫柔,還是那麼討人歡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裡看來,他笑得卻比毒蛇還毒,比針還尖銳。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裡又有了淚光,忽然頓了頓腳,抄起了霸王槍,拖著槍衝過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們走!」

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

等她再回過頭時,眼淚已流下面頰。

金槍徐卻還是痴痴地站在那裡。

金槍徐獃獃地看著面前的金槍。

這桿槍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榮耀,但現在卻已變成了他的羞辱。

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心裡是什麼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傷,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樣,不是讓別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應該好好地收藏。

——乳房豈非也一樣?

金槍徐忽然笑了,微笑著,抬起頭,面對丁喜,道:「謝謝你。」

丁喜道:「謝謝我?為什麼謝謝我?」

金槍徐道:「因為你替我解決了個難題。」

丁喜道:「什麼難題?」

金槍徐望著青翠的遠山,目光忽又覺得十分溫柔,緩緩道:「我已在那邊的青山下買了幾畝田,蓋了幾間屋,屋後有修竹几百竿,堂前有梅花幾十株,青竹間紅梅,還有幾條小小的清泉。」

金槍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隱後,到那裡去過幾年清閑安靜的日子。」

丁喜道:「好主意。」

鄧定侯道:「好地方。」

金槍徐嘆了口氣,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點兒都下不定決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這個重擔子。」

丁喜也嘆了口氣,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幾人能放得下這副擔子?」

金槍徐道:「幸好我遇見了你,因為你,我才下了決心。」

丁喜道:「決心放下這擔子?」

金槍徐點點頭。

了喜道:「決定什麼時候放下來?」

金槍徐道:「現在。」

他又笑了笑,笑得很輕鬆,很愉快,因為他的確已將浮名的重擔放了下來。

他已不再有跟別人逞強爭勝的雄心,已不願再為一點兒浮名閑氣出來願別人拼死拼活。

能解開這個結並不容易,他的確應該覺得很輕鬆,很愉快。

可是他心裡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開?是不是還會覺得有些惆悵,有些辛酸?

這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空時,不妨到那邊的青山下去找我。」

「我記得,你的屋後有修竹,堂前有梅花。」

「我屋裡還有酒。」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去。」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等你來。」

金槍徐也鎮定了,顯得很洒脫。

一個人只要敗得漂亮,走得洒脫,那敗又何妨,走又何妨?

紅日未墜,金槍徐的人影卻已遠了。

鄧定侯忽然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果然是條好漢。」

丁喜道:「他本來就是。」

鄧定侯道:「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

丁喜道:「我本來就有。」

鄧定侯道:「你也很會解決一些別人解不開的難題。」

丁喜道:「我也替你解開這個難題?」

鄧定侯道:「我就不知要怎麼樣才能讓徐三爺和王大小姐住手,你卻有法子。」

丁喜道:「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

鄧定侯嘆道:「不管你的法子是對是錯,是好是壞,的確都很有效。」

丁喜道:「所以別人都叫我聰明的丁喜。」鄧定侯笑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個最大的好處?」

鄧定侯道:「不知道。」

丁喜道:「我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夠朋友。」

鄧定侯道:「不夠朋友?」

丁喜道:「我唯一的一個朋友現在正躺在地上,我卻讓刺傷他的人揚長而去,而且還跟你站在這裡胡說八道。」

現在小馬已躺在床上,紅杏花的床上。

胖的人都喜歡睡硬床,年輕人都喜歡睡硬床,紅杏花既不胖,也不再年輕。

她的床很軟,又軟又大。

紅杏花嘆息著道:「一直要等到七十歲以後,我才能習慣一個人睡覺。」

鄧定侯忍不住接道:「你今年已有七十?」

紅杏花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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