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迷樓

柔軟的草地已被露水濕透,夜已更深了。

霍天青慢慢的穿過庭園,遠處小樓上的燈光,照著他蒼白憔悴的臉。他顯得很疲倦,孤獨而疲倦。

荷塘中的碧水如鏡,倒映著滿天的星光月光,他背負著雙手,佇立在九曲橋頭,有風吹過時,一片樹葉落下。

他俯下身,拾起了這片落葉,忽然道:「你來了。」

「我來了。」

霍天青抬起頭時,就看見了陸小鳳。

陸小鳳就像是片落葉一樣,從牆外飄了進來,落在荷塘的另一邊,也正在看著霍天青。

他們之間,隔著十丈荷塘,可是他們卻覺得彼此間的距離彷彿很近。

陸小鳳微笑著,道:「你好像在等我?」

霍天青道:「我是在等你。」

陸小鳳道:「你知道我會來?」

霍天青點點頭,道:「我知道你非來不可。」

陸小鳳道:「為什麼?」

霍天青道:「你走了之後,這裡又發生了很多事。」

陸小鳳道:「很多事?」

霍天青道:「你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只知道一件。」

霍天青道:「你知道獨孤已死在這裡?」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但我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該死。」

霍天青沉默著,忽然也嘆息了一聲,道:「你當然也不會知道他的死跟我也有關係。」

陸小鳳道:「哦?」

霍天青道:「若不是我,他也許還不會死在西門吹雪劍下!」

陸小鳳道:「哦?」

霍天青道:「我一向不喜歡妄尊自大的人,獨孤卻偏偏是個妄尊自大的人,所以,西門吹雪還沒有來時,他已跟我交過了手。」

陸小鳳道:「我知道。」

霍天青很意外:「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陸小鳳笑了笑,道:「獨孤與西門交手時,真力最多已只剩下五成,能讓他真力耗去五成的人,這附近還不多。」

霍天青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件事你應該能想得到的。」

陸小鳳道:「還有件事是我想不到?」

霍天青點點頭。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想不到也無妨,現在我只想知道上官丹鳳在哪裡?」

霍天青道:「這件事正是你想不到的。」

陸小鳳道:「什麼事?」

霍天青道:「她並沒有到這裡來,而且只怕也不會來了!」

陸小鳳怔住,他的確沒有想到上官丹鳳居然不在這裡。

霍天青道:「你也許會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她不來了。」

陸小鳳道:「我的確奇怪。」

霍天青道:「你看過這封信後,也許就不會奇怪了。」

他果然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隨手一拋,這封信就像是浮雲般向陸小鳳飄了過去。

「丹鳳難求,小鳳回頭,

若不回頭,性命難留。」

信上只有這麼樣十六個字,字寫得很好,信紙也很考究。

信封上竟寫的是「留交陸小鳳」。

霍天青道:「這封信本是要給你的,現在我已給了你。」

陸小鳳道:「但我卻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霍天青淡淡道:「這意思就是說,你已很難再找到上官丹鳳了,所以最好還是及早回頭,不要再管這件事,否則就有人要你的命。」

其實他當然知道這意思陸小鳳也懂得。

陸小鳳道:「這封信是誰要你轉交給我的?」

霍天青道:「不知道。」

陸小鳳道:「你也不知道?」

霍天青道:「你若也寫了這麼樣一封信叫我轉給別人,你會不會當面交給我?」

陸小鳳道:「不會。」

霍天青道:「所以寫這封信的人,也沒有當面交給我,我只不過在閻大老闆的靈位下發現了這封信,別的我全不知道。」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當然不會知道。」

霍天青道:「但你卻應該知道。」

陸小鳳道:「應該知道什麼?」

霍天青道:「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陸小鳳苦笑道:「我只知道這不是閻大老闆在棺材裡寫的。」

霍天青目光閃動,道:「你也應該知道,除了閻大老闆外,還有誰不願你管這件事?」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偏偏不知道。」

霍天青道:「你至少知道一個人的。」

陸小鳳道:「誰?」

霍天青道:「我。」陸小鳳笑了。

霍天青卻沒有笑,沉著臉道:「上官丹鳳既已不會來,你若也不再管這件事,這珠光寶氣閣的萬貫家財,豈非就已是我的。」

陸小鳳微笑道:「但我卻知道天禽門的掌門人,絕不會做這種事。」

霍天青凝視著他,嘴角終於也露出了微笑,忽然道:「想不想喝杯酒去。」

陸小鳳道:「想。」

酒是用青花磁壇裝著的,倒出來時,無色無味,幾乎和白水差不多,可是用新酒一兌,芬芳香醇的酒味,就立刻充滿了這間小而精緻的屋子。

陸小鳳慢慢的啜了一口,長長的吸了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女兒紅。」

霍天青道:「你很識貨。」

陸小鳳笑道:「所以下次你若還有這麼樣的好酒,還是應該請我來喝,我至少不會糟蹋你的好酒。」

霍天青笑了笑,道:「我也並不是時常都有這種好酒的。」

陸小鳳道:「哦。」

霍天青道:「這酒還是我上次去拜訪一位鄰居時,他送給我的。」

陸小鳳嘆道:「我羨慕你,這麼好的鄰居,現在已經比好酒更難找。」

霍天青道:「但他卻也是個很古怪的人,你想必也該聽說過他的。」

陸小鳳道:「我認得的怪人的確不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霍天青道:「他叫霍休。」

陸小鳳失聲道:「霍休?他怎麼會是你的鄰居?」

霍天青道:「他雖然並不常住在這裡。卻蓋了棟小樓在這後面的山上,每年都要到這裡來住一兩個月。」

陸小鳳眼睛忽然亮了,道:「你知不知道他到這裡來幹什麼?」

霍天青道:「除了喝酒外,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做。」

陸小鳳沒有再問下去卻彷彿存沉思著,他喝酒的時候,本來一向不大肯動腦筋的,這次卻是例外。

霍天青並沒有注意道他的表情,又道:「所以只要是你能說得出的好酒,他那裡幾乎都有的,我雖然並不太喜歡喝酒,但連我到了他那小樓後,都有點不想再出來了。」

陸小鳳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什麼酒喝起來味道特別好?」

露天青道:「不知道。」

陸小鳳道:「偷來的酒。」

霍天青又笑了,道:「你想要我陪你到那裡偷酒去?」

陸小鳳笑道:「一點也不錯!」

霍天青道:「這世上只有一種人是連一滴酒都不能喝的,你知不知道是哪種人?」

陸小鳳道:「不知道。」

霍天青道:「是沒有腦袋的人,所以你若還想留著腦袋喝酒,最好乘早打消這主意。」

陸小鳳笑道:「偷酒就跟偷書一樣,是雅賊,就算被人抓一住,也絕不會有砍腦袋的罪名。」

霍天青道:「那是得看是被什麼人抓住!」

陸小鳳笑道:「你跟霍休算起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你怕什麼?」

霍天青道:「可是他自己卻親口告訴過我,他那小樓上,有一百零八種機關埋伏,若不是他請去的客人,無論誰闖了進去,要活著出來都很難。」

他嘆了口氣,又道:「那些機關是不認得人的,不管你姓霍也好,姓陸也好,都完全沒有一點分別。」

陸小鳳終於也嘆了口氣,道:「我眉毛有四條,少了兩條也沒關係,腦袋卻只有一個,連半個也少不得的。」

他苦笑著,又道:「連幾壇酒都要用一百零八種機關來防備人去偷,這就難怪他會發財了。」

霍天青道:「也許他並不是為了要防備別人去偷他的酒。」

陸小鳳目光閃動,道:「難道你認為他那小樓上還另有秘密?」

霍天青笑了笑,淡淡道:「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點秘密的……」

陸小鳳道:「只不過真正能保守秘密的,卻也只有一種人。」

霍天青道:「哪種人?」

陸小鳳道:「死人。」

霍天青的目光也在閃動著,道:「霍休並不是死人。」

陸小鳳道:「他不是。」

最可怕的也是死人。無論這個人活著時多麼溫柔美麗,只要一死,就變得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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