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強敵已逝

彷彿有霧,卻沒有霧。明月雖已西沉,霧卻還沒有升起。

陸小鳳從月光下走過來,眼睛一直在盯著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不看他。

陸小鳳忽然道:「這一戰,真的勢在必行么?」

西門吹雪道:「嗯。」

陸小鳳道:「然後呢?」

西門吹雪道:「然後沒有了。」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一戰無論你是勝是負,都不再管這件事?」

西門吹雪道:「是。」

陸小鳳忽然笑了一笑,轉過身子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道:「這件事你還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道:「我……」

陸小鳳道:「我若是你,我一定會勸他們趕快動手。」

魏子云道:「請教?」

陸小鳳道:「因為這一戰,無論是誰勝誰負,對你們都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麼,還等什麼呢?」

魏子云還在考慮。

陸小鳳道:「我所說的利,是漁翁得利的利。」

魏子云抬起頭,看了看葉孤城,看了看西門吹雪,又看了看陸小鳳,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今夜雖是月圓之夕,這裡卻不是紫禁之巔。」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說,要讓他們再回到太和殿上去么?」

魏子云居然笑了笑,道:「他們這一戰既然勢在必行,為什麼要讓那幾位不遠千里而來的人,徒勞往返?」

陸小鳳也笑了,道:「瀟湘劍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脫得很。」

魏子云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道:「陸小鳳果然不愧為陸小鳳。」

明月雖已西沉,看起來卻更圓了。

一輪圓月,彷彿就掛在太和殿的飛檐下,人卻已在飛檐上。

人很多,卻沒有人聲。

就連司空摘星、老實和尚,都已閉上了嘴,因為他們也同樣能感受到那種逼人的壓力。

忽然間,一聲龍吟,劍氣沖霄。

葉孤城劍已出鞘。劍在月光下看來,彷彿也是蒼白的。

蒼白的月,蒼白的劍,蒼白的臉。

葉孤城凝視著劍鋒,道:「請。」

他沒有去看西門吹雪,連一眼都沒有看,竟然沒有去看西門吹雪手裡的劍,也沒有去看西門吹雪的眼睛。

這是劍法的大忌。高手相爭,正如大軍決戰,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所以對方每一個輕微的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甚至連每一根肌肉的跳動,也都應該觀察得仔仔細細,連一點都不能錯過。

因為每一點都可能是決定這一戰勝負的因素。

葉孤城身經百戰,號稱無敵,怎麼會不明白這道理?

這種錯誤,本來是他絕不會犯的。

西門吹雪目光銳利如劍鋒,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臉,彷彿還看到了他的心。

葉孤城又說了一遍:「請。」

西門吹雪忽然道:「現在不能。」

葉孤城道:「不能?」

西門吹雪道:「不能出手。」

葉孤城道:「為什麼?」

西門吹雪道:「因為你的心還沒有靜。」

葉孤城默然無語。

西門吹雪道:「一個人心若是亂的,劍法必亂,一個人劍法若是亂的,必死無疑。」

葉孤城冷笑道:「難道你認為我不戰就已敗了?」

西門吹雪道:「現在你若是敗了,非戰之罪。」

葉孤城道:「所以你現在不願出手?」

西門吹雪沒有否認。

葉孤城道:「因為你不願乘人之危?」

西門吹雪也沒有否認。

葉孤城道:「可是這一戰已勢在必行。」

西門吹雪道:「我可以等。」

葉孤城道:「等到我的心靜?」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我相信我用不了等多久的。」

葉孤城霍然抬起頭盯著他,眼睛裡彷彿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卻又很快被他手裡的劍光照散了。

對你的敵手感激,也是種致命的錯誤。

葉孤城道:「我也不會讓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時候,我能不能找一個人談談話?」

西門吹雪道:「說話可以讓你心靜?」

葉孤城道:「只有跟一個人說話,才可以使我心靜。」

西門吹雪道:「這個人是誰?」

這句話他本不必問的。

葉孤城說的當然是陸小鳳,因為他心裡的疑問,只有陸小鳳一個人能答覆。

陸小鳳坐了下來,在紫禁之巔,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坐了下來。

明月就掛在他身後,掛在他頭上,看來就像是神佛腦後的那圈光輪。

葉孤城凝視著他,已凝視了很久,忽然道:「你不是神。」

陸小鳳道:「我不是。」

葉孤城道:「所以我想不通,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秘密的?」

陸小鳳笑了一笑,道:「你真的認為這世上有能夠永遠瞞住人的秘密?」

葉孤城道:「也許沒有,可是我們這計畫……」

陸小鳳道:「你們這計畫,的確很妙,也很周密,只可惜無論多周密的計畫,都難免有漏洞。」

葉孤城道:「我們的漏洞在哪裡?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陸小鳳沉吟著,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只不過覺得,有幾個人本來不該死的,卻不明不白的死了。」

葉孤城道:「你說的是張英風、公孫大娘和歐陽情?」

陸小鳳道:「還有龜孫子大老爺。」

葉孤城道:「你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要對他們下毒手么?」

陸小鳳道:「現在我已想通。」

葉孤城道:「你說!」

陸小鳳道:「這計畫久已在秘密進行中,王總管和南王府的人,一直都在保持聯絡,他們見面的地方,就是歐陽情的妓院。」

葉孤城道:「因為他們認為,絕不會有人想得到太監和喇嘛居然也逛妓院。」

陸小鳳道:「但你不放心,因為你知道龜孫子大老爺和歐陽情都不是平常人,你總懷疑他們已發現這秘密,所以你一定要殺了他們滅口。」

葉孤城道:「其實我本不必殺他們的。」

陸小鳳道:「的確不必。」

葉孤城道:「可是這件事關係實在太大,我不能冒一點險。」

陸小鳳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發現,在你們這次決戰的幕後,一定還隱藏著個極大的秘密,絕不僅是因為李燕北和老杜的豪賭。」

葉孤城嘆了口氣,道:「你總該知道張英風是非死不可的。」

陸小鳳道:「因為張英風急著要找西門吹雪,他找到了那個太監窩,卻在無意間發現了你也在那裡,他當然非死不可。」

葉孤城道:「你想必也已知道,他捏的那第三個蠟像就是我。」

陸小鳳道:「就因為這個蠟像,所以泥人張才會死。」

葉孤城道:「那天你去遲了一步。」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因為我走了不少冤枉路。」

葉孤城道:「我殺公孫大娘,就是為了要引你走入歧途。」

陸小鳳道:「你還希望我懷疑老實和尚。」

葉孤城冷笑道:「難道你真的以為他很老實?」

陸小鳳忽然又笑了一笑,道:「我雖然常常看錯人,做錯事,走錯路,但有時候卻偏偏會歪打正著。」

葉孤城道:「歪打正著?」

陸小鳳道:「我若不懷疑老實和尚,就不會去追問歐陽情,也就不會發現王總管和南王府的喇嘛那天也到那裡去過。」

葉孤城道:「你問出了這件事後,才開始懷疑到我?」

陸小鳳嘆息著道:「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懷疑到你,雖然我總覺得你絕不可能被人暗算,更不可能傷在唐家的毒藥暗器下,但我卻還是沒有懷疑到你,因為……」

他凝視著葉孤城,慢慢地接著道:「因為我總覺得你是我的朋友。」

葉孤城扭轉頭,他是不是已無顏再面對陸小鳳?

陸小風道:「你們利用李燕北和杜桐軒的豪賭作煙幕,再利用這一次決戰作引子,你先安排好一個人在杜桐軒那裡,作你的替身,你出現時,滿身簪花,並不是怕人嗅到你傷口的惡臭,而是怕人發覺你身上並沒有惡臭。」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接著道:「這些計畫實在都很妙,妙極了。」

葉孤城沒有回頭。

陸小鳳道:「最妙的還是那些緞帶。」

葉孤城道:「哦?」

陸小鳳道:「魏子云以緞帶來限制江湖豪傑入宮,你卻要王總管在內庫中又偷出一匹變色綢,製成緞帶,交給白雲觀主,由他再轉送出去,來的人一旦多了,魏子云就只有將人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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