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深宮驚變

司空摘星笑得太早,陸小鳳出手時卻已太遲了。

唐天縱已竄到葉孤城身後,雙手飛揚,發出了一片烏雲般的毒砂。

本已連站都站不穩的葉孤城,一驚之下,竟凌空掠起,鷂子翻身,動作輕靈矯捷,一點也不像身負重傷的樣子。

只可惜他也遲了一步。

唐門子弟的毒藥暗器只要一出手,就很少有人能閃避,何況唐天縱早已蓄勢待發,出手時選擇的時候、部位,都令人防不勝防。

只聽一聲慘呼,葉孤城身子忽然重重的跌下來,雪白的衣服上,又多了一片烏雲。

這正是唐家見血封喉的追魂砂,在距離較近時,威力遠比毒蒺藜更可怕。

江湖中人都知道,這種毒砂只要有一粒打在臉上,就得把半邊臉削下去,若是有一粒打在手上,就得把一隻手割下去。

葉孤城身上中的毒砂,已連數都數不清了,忽然滾到唐天縱腳下,嘶聲叫道:「解藥,快拿解藥來!」

唐天縱咬著牙,冷冷道:「我大哥二哥都傷在你劍下,不死也成殘廢,你跟我們唐家仇深如海,你還想要我的解藥?」

葉孤城道:「那……那是葉孤城的事,與我完全沒有關係。」

唐天縱冷笑道:「難道你不是葉孤城?」

葉孤城掙扎著搖了搖頭,忽然伸出手,用力在自己臉上一抹一扯,臉上竟有層皮被他扯了下來,卻是個製作得極其精妙的人皮面具。

他自己的臉枯瘦醜陋,一雙眼睛深深下陷,赫然竟是替杜桐軒做過保鏢的那個神秘黑衣人。

陸小鳳見過這個人兩次,一次在浴室里,一次在酒樓上。

這人身法怪異,陸小鳳原就知道他絕不是特地到京城來為杜桐軒做保鏢的。可是陸小鳳也沒有想到他竟做了葉孤城的替身。

月光雖皎潔,總不如燈火明亮,陸小鳳又知道葉孤城身負重傷,必定面有病容,他和葉孤城見面的次數本不多,對葉孤城的聲音笑貌並不熟悉。

葉孤城本就是初入中原,江湖中人見過他的本就沒有幾個。

若非如此,這黑衣人的易容縱然精妙,也萬萬逃不過這麼多雙銳利的眼睛。

唐天縱的眼睛已紅了,吃驚的看著他,厲聲道:「你是什麼人?葉孤城呢?」

這人張開嘴,想說話,舌頭卻已痙攣收縮,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唐門的追魂毒砂,果然在頃刻間就能追魂奪命!

唐天縱忽然從身上拿出個木瓶,俯下身,將一瓶解藥全都倒在這人嘴裡,為了要查出葉孤城的下落,就一定要保住這人性命。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葉孤城的人在哪裡,也沒有人想得到,這名重天下,劍法無雙的白雲城主,竟以替身來應戰。

司空摘星苦笑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簡直連我也糊塗了。」

陸小鳳冷冷道:「糊塗的是你,不是我!」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葉孤城自己為什麼不來?你知道他的人在哪裡?」

陸小鳳目中光芒閃動,忽然竄過去,指著魏子云道:「你知不知道宮裡有個姓王的老太監?」

魏子云道:「王總管?」

陸小鳳道:「就是他,他能不能將緞帶盜出來?」

魏子云道:「太子還未即位時,他本是在南書房伴讀的,大行皇帝去世,太子登基,他就成了當今皇上面前的紅人……」

陸小鳳道:「我只問你,除了你們外,他是不是也能將緞帶盜出來?」

魏子云道:「能呀!」

陸小鳳眼睛更亮,忽然又問道:「現在皇上是不是已就寢了?」

魏子云道:「皇上勵精圖治,早朝從不間斷,所以每天都睡得很早。」

陸小鳳道:「睡在哪裡?」

魏子云道:「皇上登基雖已很久,卻還是和做太子時一樣讀書不倦,所以還是常歇在南書房。」

陸小鳳道:「南書房在哪裡呢?快快帶我去!」

殷羨叫了起來,搶著道:「你要我們帶你去見皇上?你瘋了?」

陸小鳳道:「我沒有瘋,可是你們若不肯帶我去,你們就快瘋了。」

殷羨皺眉道:「這人真的瘋了,不但自己胡說八道,還想要我們腦袋搬家。」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不是想要你們腦袋搬家,是想保全你們的腦袋。」

魏子云眼睛裡帶著深思之色,忽然道:「我姑且再信你這一次。」

殷羨失聲道:「你真的要帶他去?」

魏子云點點頭,道:「你們也全都跟著我來。」

忽然間,「喀嚓」一聲響,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殿脊上直滾下來。

接著,一個無頭的屍身也直滾而下,穿的赫然竟是大內侍衛的服飾。

魏子云大驚回頭,六個侍衛已被十二個身上系著緞帶的夜行人挾持,還有個紫衣人手裡拿著柄雪亮的彎刀,刀尖還在滴著血。

這十三個人剛才好像互不相識,想不到卻是一條路上的。

殷羨怒道:「你居然敢在這裡殺人?你不知道這是砍頭的罪名?」

紫衣人冷冷道:「反正頭也不是我的,再多砍幾個也無妨。」

殷羨跳起來,作勢拔劍。

紫衣人道:「你敢動一動,這裡的人頭就又得少一個。」

殷羨果然不敢動,卻忽然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無論誰也想不到,像他這種身份的人,也能罵得出這種話。

紫衣人道:「住口!」

殷羨道:「我已不能動,連罵罵人都不行?」

紫衣人道:「你是在罵誰?」

殷羨道:「你聽不出我是在罵誰?我再罵給你聽聽。」

他越罵越起勁,越罵越難聽,紫衣人氣得連眼睛都紅了,彎刀又揚起,忽然間,「嗤」的一響,半截劍鋒從他胸口冒出來,鮮血箭一般的射出來。

只聽身後一個人冷冷道:「他管罵人,我管殺人……」

下面的話紫衣人已聽不清楚,就在這一瞬間,他身後的丁敖已將劍鋒拔出,他面前的殷羨、魏子云、陸小鳳已飛身而起。

他最後聽見的,是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很多人骨頭碎裂的聲音。

天街的月色涼如水,太和殿上的月色更幽冷了。

鮮血沿著燦爛如黃金的琉璃瓦流下來,流得很多,流得很快。

十三個始終不肯露出真面目的黑衣人,現在都已倒下,已不再有人關心他們的來歷身份。

現在大家所關心的,是另一件更神秘、更嚴重的事——

陸小鳳為什麼一定要逼著魏子云帶他到南書房去見皇帝?

一向老成持重的魏子云,為什麼肯帶他去?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這一戰,雖足以震爍古今,但卻只不過是江湖中的事,為什麼會牽涉驚動到九重天子?

這其中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司空摘星看了看仰面向天的西門吹雪,又看了看低頭望地的老實和尚,忍不住問道:「和尚,你知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實和尚搖搖頭,道:「這件事你不該問和尚的。」

司空摘星道:「我應該去問誰?」

老實和尚道:「葉孤城。」

九月十五,深夜,月圓如鏡。

年輕的皇帝從夢中醒來時,月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床前的碧紗帳上。

碧紗帳在月光中看來,如雲如霧,雲霧中竟彷彿有個人影。

這裡是禁宮重地,皇帝還年輕,晚上從來用不著人伺候,是誰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站在皇帝床前窺探?

皇帝一挺腰就已躍起,不但還能保持鎮定,身手顯然也很矯捷。

「什麼人?」

「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還在東宮時,就已將王安當作他的心腹親信,今夜他雖然並沒有傳喚茶水,卻也不忍心讓這忠心的老人難堪,只揮了揮手,道:「現在這裡用不著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說出來的每句話,都是不容任何人違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個人退下去,這人就算已被打斷了兩條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這次王安居然還沒有退下去,事實上他連動都沒有動,連一點退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皇帝皺起了眉,道:「你還沒有走?」

王安道:「奴婢還有事上稟。」

皇帝道:「說。」

王安道:「奴婢想請皇上去見一個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驚起龍駕,強勉當今天子去見一個人,難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誅滅九族的罪名?

他七歲凈身,九歲入宮,一向巴結謹慎,如今活到五六十歲,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皇帝雖然沉下了臉,卻還是很沉得住氣,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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