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一根線

能一覺睡上二十多個時辰的,只有兩種人——有福氣的人,有病的人。陸小鳳既沒有病,也沒有這麼的福氣。歐陽情卻已昏睡了一天一夜。看到她的臉,陸小鳳更沒法子去睡了。

十三姨也顯得很憂慮,輕輕道:「從昨天到現在,她只醒過來一次,只說了一句話!」

陸小鳳道:「一句什麼話?」

十三姨勉強笑了笑,道:「她問我,你有沒有吃她做的酥油泡螺?還要我問你,好不好吃?」

陸小鳳的心在收縮。看見那盤酥油泡螺還擺在桌上,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不知好歹的混蛋。

「一定好吃的。」他也勉強作出笑臉:「我一定要把它全吃光。」

十三姨道:「這種東西冷了就不酥,我再去替你炸一炸。」

陸小鳳道:「不必,這是她親手炸的,我就這麼樣吃!」

十三姨嘆了口氣,道:「你總算還有點良心。」

陸小鳳坐下來,一口就吃了兩個,忽又問道:「李燕北呢?」

十三姨道:「走了。」

陸小鳳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知道。」十三姨笑得更勉強:「他的家又不止這一個。」

陸小鳳只有用一個酥油泡螺塞住自己的嘴。他忽然發現在十三姨臉上高貴的脂粉下,也不知藏著多少淚痕?多少悲哀?

一個女人,在一個月里,若有二十九個晚上都要獨自度過,這種寂寞實在很難忍受。

可是她忍受了下來,因為她不能不忍受。這就是她的命運,大多數女人都有接受自己命運的韌力和天性。在這方面,她們的確比男人強得多。他了解十三姨這種女人,卻不了解歐陽情。

「有句話我本不該問的。」陸小鳳遲疑著道:「可是我又不能不問!」

「你可以問。」

陸小鳳道:「你是歐陽情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間就不會有什麼秘密,何況……」

十三姨替他說了下去:「何況我們是女人,女人之間更沒有秘密。」

陸小鳳又勉強笑了笑,道:「所以她的私事,你很可能知道的不少!」

十三姨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陸小鳳終於鼓足勇氣,道:「我聽公孫大娘說,她還是個處女,她究竟是不是?」

十三姨想也不想,立刻道:「她是的。」

陸小鳳道:「她做的是那種事,怎麼會還是個處女?」

十三姨冷笑道:「做那種事的,也有好女人,她不但是個好女人,而且還是很特殊的一個!」

陸小鳳只有又用酥油泡螺塞住自己的嘴。現在他當然已看出,十三姨以前一定也是做這種事的。所以她們才是好朋友。

一碟酥油泡螺,已經被陸小鳳吃光了,只要留下一個,他好像就會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十三姨看著他吃完,忽然問道:「你為什麼會對這件事關心?她是不是處女,難道跟別人也有什麼關係?」

陸小鳳點了點頭,遲疑著道:「四五個月以前,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見了老實和尚,他說他頭一天晚上是跟歐陽……」這句話他卻沒有說完。他忽然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十三姨居然就這麼樣冷冷的看著他倒下去,臉上居然露出一絲惡毒的微笑。

陸小鳳實在還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十三姨這種女人。他只不過自己覺得自己很了解而已。

一個男人若是自己覺得自己很了解女人,無論他是誰,都一定會倒楣的,就連陸小鳳也一樣。

奇怪的是,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幸運,就算倒楣也倒不了多久。陸小鳳顯然就是這種人。他居然沒有死。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非但四肢俱全,五官無恙,而且還躺在一張很舒服、很乾凈的床上。

屋子也很乾凈,充滿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氣。桌上已燃起了燈,窗外月光如水。

有個人靜靜地站在窗前,面對著窗外的秋月,一身白衣如雪。

「西門吹雪!」踏破鐵鞋都找不到的西門吹雪,怎麼會忽然在這裡出現?

陸小鳳跳了起來。他居然還能跳起來,只不過兩條腿還有點軟軟的,力氣還沒有完全恢複。

「好小子,你是從哪裡竄出來的?」陸小鳳赤著腳站在地上大叫:「這些天來,你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西門吹雪冷冷道:「一個人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該這麼樣說話的!」

「救命恩人?」陸小鳳又在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我,你的人只怕也跟李燕北一樣,被燒成了灰!」

陸小鳳失聲道:「李燕北已死了?」

西門吹雪道:「他的運氣不如你,你好像天生就是個運氣特別好的人。」

他終於回過頭,凝視著陸小鳳。他的臉色還是蒼白而冷漠的,聲音也還是那麼冷,可是,他的眼睛裡,卻已有了種溫暖之意,一種只有在久別重逢的朋友眼睛裡,才能找到的溫暖。

陸小鳳也在凝視著他:「最近你的運氣看來也不壞。」

西門吹雪道:「運氣真正壞的,好像只有李燕北。」

陸小鳳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但我卻不知道你是從幾時開始,會信任那種女人的!」

陸小鳳道:「哪種女人?」他又躺了下去,因為他忽然又覺得胃裡很不舒服:「像歐陽情那種女人?」

西門吹雪道:「不是歐陽情。」

陸小鳳道:「不是她?是十三姨?」

西門吹雪道:「酥油泡螺雖然是歐陽情做的,但下毒的卻是十三姨!」

他看著陸小鳳,目中彷彿露出笑意:「這消息是不是可以讓你覺得舒服些?」

陸小鳳的確已覺得舒服了很多,但他卻又不禁覺得奇怪:「你是從幾時開始了解男女間這種感情的?」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又轉過身,去看窗外的月色。

月色溫柔如水,現在已是九月十四日的晚上了。

陸小鳳沉思著,道:「我一定已睡了很久!」

西門吹雪道:「十三姨是個對迷藥很內行的女人,她在那酥油泡螺里下的葯並不重!」

陸小鳳道:「她知道下的若重了,我就會發覺。」

西門吹雪道:「她也知道你一定會將那碟酥油泡螺全吃下去。」

陸小鳳苦笑。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十三姨了解得當然更多。

「可是你怎會知道這些事的?」陸小鳳問道:「怎麼會恰巧去救了我?」

西門吹雪道:「你倒下去的時候,我就在窗外看著。」

陸小鳳道:「你就看著我倒下去?」

西門吹雪道:「我並不知道你會倒下去,也不知道那些酥油泡螺里有毒!」

陸小鳳道:「你本就是去找我的?」

西門吹雪道:「但我卻不想讓別人看見我,我本想等十三姨走了之後,再進去的,誰知你一倒下去,她就拔出了刀。」

陸小鳳道:「李燕北也是死在那柄刀下的?」

西門吹雪點點頭。

陸小鳳道:「你問過她?她說了實話?」

西門吹雪冷冷道:「在我面前,很少有人敢不說實話。」

無論誰都知道,西門吹雪若說要殺人時絕不會是假話。他的手剛握住劍柄,十三姨就說了實話。

陸小鳳嘆息著,苦笑道:「我實在看不出她那樣的女人,居然真的能下得了毒手!」

西門吹雪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她是為什麼要下毒手的!」

陸小鳳嘆道:「我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我還記得她說過的一句話。」

西門吹雪道:「什麼話?」

陸小鳳道:「李燕北的女人,並不止她一個,她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這種日子她過不下去,卻又沒法子逃避,所以只有殺了李燕北。」他苦笑著又道:「她怕我追究李燕北的下落,所以才會對我下毒手。」

西門吹雪道:「你忘了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西門吹雪道:「一張一百九十五萬兩的銀票。」他冷笑著,又道:「若沒有這張銀票,她也不會下毒手,她也不敢!」

可是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身上若是有了一百九十五萬兩銀子,天下就沒有什麼地方是她不能去的,也沒有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了。

「她殺了你後,本就準備帶著那張銀票走的,她甚至連包袱都已打好。」

陸小鳳苦笑道:「一個人有了一百九十五萬兩銀子後,當然也不必帶很大的包袱。」

西門吹雪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她的下落如何?」

陸小鳳道:「我還要問?」遇見了這種人,西門吹雪的劍下是從來也沒有活口的。

「你想錯了。」西門吹雪淡淡道:「我並沒有殺她。」

陸小鳳吃驚的抬起頭:「你沒有殺她?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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