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羅剎教主

銀光閃動,閃花了陸小鳳的眼睛。奇詭的招式,幾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這屋子本不寬闊,他幾乎已沒有退路。

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不敗的人。

陸小鳳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敗在這裡?

孤松背負著雙手,遠遠站在角落裡,冷冷的看著,忽然問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敗無疑?」

枯竹沉吟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敗!」

枯竹嘆了口氣,道:「想不到陸小鳳也有被人擊敗的一天。」

孤松道:「我說的不是陸小鳳。」

枯竹很驚訝,道:「不是?」

孤松道:「必敗的是方玉飛。」

枯竹道:「可是現在他似已佔盡上風。」

孤松道:「先佔上風,只不過徒耗氣力,高手相爭,勝負的關鍵只在於最後之一擊。」

枯竹道:「但現在陸小鳳卻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願。」

枯竹道:「為什麼?」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好的機會,作最後的一擊?」

孤松道:「言多必失,佔盡上風,搶盡攻勢的人,也遲早必有失招的時候!」

枯竹道:「那時就是陸小鳳出手的機會了?」

孤松道:「不錯。」

枯竹道:「就算有那樣的機會,也必定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孤松道:「當然。」

枯竹道:「你認為他不會錯過?」

孤松道:「我算準他只要出手,一擊必中。」

寒梅一直靜靜的聽著,眼睛裡彷彿帶著種譏誚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個人都有算錯的時候。」

就在他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方玉飛已將陸小鳳逼入他們這邊的角落。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拔劍。

沒有人能形容他拔劍的速度,沒有人能看清他拔劍的動作,只看見劍光一閃!

閃電般的劍光,直刺陸小鳳的背。

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擊!

陸小鳳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連做夢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擊,竟是從他背後來的!

他怎麼能閃避?

他能!

因為他就是陸小鳳。

一彈指間已是六十剎那,決定他生死的關鍵,只不過是一剎那。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突然擰身,整個人都好像突然收縮。

劍尖如飛矢,一發不可收拾。

劍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卻沒有穿透他的背,飛矢般的劍光反而向迎面而來的方玉飛刺了過去。

方玉飛雙手一拍,夾住了劍鋒。

他已無處閃避,只有使出這一著最後救命防身的絕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對手不是寒梅,而是陸小鳳。

陸小鳳就在他身邊。

幾乎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陸小鳳已出手。

更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擊的速度,更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個人都能看見方玉飛的雙眉之間,已多了個血洞。

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因為鮮血已開始從他雙眉之間流出來。

他整個人都已冰冷僵硬,卻沒有倒下去,因為他前胸還有一把劍。

寒梅的劍!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陸小鳳那妙絕天下的一指,而是這柄劍。

陸小鳳的手指點在他眉心時,他剛夾住劍鋒的雙手就鬆了。

劍的去勢卻未歇,一劍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個人都有算錯的時候,這一次算錯的是他。

這件事的結果,實在遠出他意料之外。

陸小鳳看著方玉飛眉心之間的洞,緩緩道:「我說過我要送給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飛茫然看著他,銳利如鷹的眼睛,已漸漸變得空洞灰白,嘴角卻忽然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掙扎著道:「我本來一直很羨慕你。」

陸小鳳道:「哦?」

方玉飛道:「因為你有四條眉毛。」

他喘息著,掙扎著說下去:「可是現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為我有了兩個屁眼,這一點我保證你永遠也比不上的。」

陸小鳳沒有開口,也無法開口。

方玉飛看著他,忽然大笑,大笑著往後退,劍出胸,血飛濺。

他的笑聲立刻停頓。他呼吸停頓的時候,寒梅手裡的劍尖還在滴著血。

寒梅的臉色蒼白。

從他劍尖上滴落的血,彷彿不僅是方玉飛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頭,不敢去面對枯竹、孤松,他們卻一直盯著他。

孤松忽然嘆息,道:「你說的不錯,每個人都有看錯的時候,我看錯了你。」

枯竹也在嘆息,道:「你怎麼會和這個人狼狽為奸,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寒梅忽然大喊:「因為我不願一輩子受你們的氣!」

枯竹道:「難道你願意受方玉飛的氣?」

寒梅冷笑道:「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羅剎教的教主,方玉飛主關內,我主關外,羅剎教與黑虎堂聯手,必將無敵於天下。」

枯竹道:「難道你忘了自己的年紀?我們在崑崙隱居二十年,難道還沒有消磨掉你的利慾之心?」

寒梅道:「就因為我已老了,就因為我過了幾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趁我還活著的時候,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沒有成。」

寒梅冷笑道:「無論是成也好,是敗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們的氣了。」

死人永遠不會受氣的。

夜。

黑暗的長巷,凄迷的冷霧。

陸小鳳慢慢的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的跟在他身後,稀星在沉落。

他們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時並不能換來真正的歡樂。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敗好些。

走出長巷,外面還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問道:「你早已算準背後會有那一劍?」

陸小鳳點點頭。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飛串通?」

陸小鳳又點點頭,道:「因為他們都做錯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說。」

陸小鳳道:「那天寒梅本不該逼著我去斗趙君武的,他簡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飛製造機會。」

孤松道:「哼。」

陸小鳳道:「一個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本不該還有方玉飛剛才那樣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後著。」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將自己置之於死地,把他的後著誘出來?」

陸小鳳道:「每個人都應該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為他們認為你已必死無疑,所以你才沒有死。」

陸小鳳笑了笑,道:「一個人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時候。」

孤松道:「因為他認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鬆了,就會變得自大起來。」

陸小鳳道:「所以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並不多。」

孤松沉默著,過了很久,忽又問道:「我還有一件事想不通。」

陸小鳳道:「你說。」

孤松道:「你並沒有看見過真正的羅剎牌?」

陸小鳳道:「沒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陸小鳳道:「因為那是朱大老闆的手藝,朱大老闆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麼毛病?」

陸小鳳道:「他仿造贗品時,總喜歡故意留下一點痕迹,故意讓別人去找。」

孤松道:「什麼樣的痕迹?」

陸小鳳道:「譬如說,他若仿造韓乾的馬,就往往會故意在馬鬃間畫條小毛蟲。」

孤松道:「他仿造羅剎牌時,留下了什麼樣的痕迹?」

陸小鳳道:「羅剎牌的反面,雕著諸神諸魔的像,其中有一個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錯。」

陸小鳳道:「贗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臉,我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孤松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那是老闆娘的臉。」

孤松道:「老闆娘?」

陸小鳳微笑,道:「老闆娘當然就是朱大老闆的老婆。」

孤松的臉色鐵青,冷冷道:「所以你當然也已看出來,方玉香從藍鬍子身上拿出來的那個羅剎牌,也是假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並不想看的,卻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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