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英雄之會

片刻,葉老二就回來了,帶著熊倜走到裡面,穿過走廊,便到了那間書房。

葉老二到了書房後說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氣了,需要什麼,等會兒我叫一個小童站在門口,你就對他說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俠的傷勢,然後再到前面來談談。」

熊倜檢查了夏芸的傷勢,用內力把她傷勢止住,然後走出房外。

他走到前房,看見葉家兄弟以及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子四周,他走過去一看,又是一驚,那張很大的八仙桌子上,竟密密滿滿地放了一桌子人頭。

葉老大看見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今日你我弟兄歡聚,實應痛飲三杯。」他一舉右手,手中竟拿著滿滿的一巨杯酒,又道:「來來來,這些亂臣賊子的頭顱,不正是你我的大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弟也斟滿一杯。」

熊倜搶步過去,接過葉老三遞來的巨觥,仰頭一飲而盡,朗聲笑道:「古人贊名花而飲醇酒,哪及得上我們贊頭顱而飲烈酒,來來,葉兄再給我一杯,小弟酒量雖淺,今日也要喝個痛快。」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個真正的英豪之士,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復何憾,今日你我同飲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

葉老大猛地將手中酒杯砰然朝桌上一放,說道:「你們兩位俱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少年英雄,難得是又都意志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為兄弟,那我們今日之會就更是大大的快事了。」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自也贊成,兩人一敘年齡,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歲,兩人也沒有什麼香燭,即席就結成兄弟了。

葉老大突然問熊倜道:「熊兄弟,你我雖然相知不深,你甚至連我弟兄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但你我一見投緣,我葉某雖然不才,卻看得出兄弟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不瞞你說,我弟兄哪裡是什麼商人,其實這點不用我說,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著滿奴一天比一天更甚地欺凌著我們炎黃子孫,但反清復明的英俠,卻一天少似一天,就連當日名傾朝野的江南八俠,現在都已風消雲散了,除了聽說江南大俠甘風池,和呂四娘等少數人尚在人間外,其餘的怕都已遭了毒手。」

他一拍桌子,豪氣干雲地道:「我弟兄雖然不成材,但見不得異族的猖獗,雖然表面上是生意人,不過是掩護我們身份幌子罷了,我弟兄處思積慮,十數年,在大江南北,兩河兩岸,也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漢,當然我也知道,憑我等三五萬人,要想推翻滿清偌大的基業,是萬不可能,但我總不讓那些奴才過得稱心就是了。」

他一指桌上的人頭,說道:「這些人頭,不是剝削良民的滿奴,便是全無氣節的漢奸,這些人雖然殺之不完,但我們能殺一個,就殺一個,這些金錢,是他們取之於民的,我們就要用之於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絕藝,總不能就此湮沒吧,不做些頂天立地的事,豈不是枉沒一生。」

他站起來向熊倜深深一揖,說道:「你若有志於此,你我兄弟不妨一齊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我葉老大感激不盡。」

這番話將熊倜說得血脈賁張,雄志豪飛,連忙一把拉住葉老大的臂膀,說道:「大哥,從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熊倜萬死不辭。」

正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他們愈談愈歡,葉老大收起人頭,換上酒菜,諸人豪氣逸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熊倜第一次結交到真正意志相投的朋友,多日鬱積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發泄了出來,談及自己的身世,眾人都唏噓不已。

尚未明連幹了幾杯酒,嘆道:「說起來,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慘。」

葉老大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還是個謎,今天我們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結了個異姓骨肉,總該將身世說給我們聽聽吧。」

尚未明咕地又幹了一杯酒,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極幼的時候,就被人從家中帶了出來,不知怎的,卻又把我拋在一個荒林里,後來我才聽先師說那地方叫小紅門村,是北平城郊的一個荒林。先師本是西域的一個遊方僧人,那天湊巧在小紅門林的紅門寺掛單,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見我孤身一人,就將我收留了。先師將他一身絕藝,都傳給了我,卻始終不許落髮為他的弟子,先師總說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卻又不肯告訴我,只叫我好好練功夫,將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說至此時,他雙目中黯然竟有淚光,一舉杯,又幹了一杯酒。

座中眾人俱都凝神聽他繼續說道:「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先師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要我終生為反清效命。於是我就用先師替我起的名字,闖蕩江湖,哪知機緣湊巧,初出道便做了兩河綠林的總瓢把子,我雖不願置身綠林,但心中卻記著先師的遺命,想將兩河的豪傑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他這番話,直說得滿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聽了更是難受。

葉老大猛地擊缶高歌道:「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歌聲歇處,葉老大舉杯高聲說道:「好男兒胸懷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們怎麼也效起女兒態來了,該罰一杯。」

熊倜、尚未明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葉老大朗聲笑道:「這才對了,今時有酒且醉,好男兒該拿著滿奴的頭顱當灑器,以後再也不許空自感懷身世。」

這一頓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頹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書房,夏芸正嘟著嘴在等他,一看見他便嬌嗔道:「你看你,喝成這個樣子,把我丟在這兒也不管。」

熊倜此刻腦中已是不清,只管笑著。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生氣。」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帶上房門,便睡去了。

他這一覺,睡得極沉,睡夢中忽地有人啪、啪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睜開眼來,迷糊中看到一條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頓覺得渾身的根根汗毛,都豎起來,驚得腹中之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見熊倜醒來,冷冷地哼了一聲,迴轉身去,說道:「混蛋,還不跟我來。」

說著身形一閃,便由窗中飄了出去。

熊倜本是連衣卧倒,此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雙肘一支床板,腿、腰一齊用力,自床上飛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間,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時萬籟俱寂,微風起處,吹動著那人純白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再見那人渾白色的長衫,隨風而動,滿頭銀白色的頭髮,直垂到肩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滿腔的驚悸和憤怒,此刻頓然化為烏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後,仍然背向著他,沒有轉回身來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會,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繞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見那人白須、白眉,臉色如霜,果然是一別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連忙跪了下去,叩了一個頭,惶恐地道:「師父這一向可好,弟子這裡拜見師父。」

毒心神魔鼻里冷哼了一聲,怒道:「畜生,誰是你的師父。」

他神色冷峻至極,聲音更是冰冷,熊倜頭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別跪在地上,我可擔當不起,我可受不了名傳江湖的三秀,天下第一奇人飄然叟高足這樣的大禮。」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動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面龐雖然仍無表情,但目光中已不似方才的嚴峻,說道:「起來,起來,這些年來,你已經成了有名的好漢,把我的話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了吧,既不到關外來找我,把我送你的劍,也丟到不知哪裡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經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著我教你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氣,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裡學了些什麼超凡入聖的本事,來,來,快站起來,把你那些本事掏出來,和我比畫比畫。」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麼敢不敢的,你連我的話都敢不聽嗎?」

熊倜心中實是難受至極,他也在責怪著自己,委實對不住這第一個對他有恩的人,當然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畫,但是他卻知道毒心神魔向來行事奇怪,說出來的話更不許別人更改的。

他為難地抬起頭來,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見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並不是他所想像的憤怒,而幾乎是當年在為他打通「督」、「任」兩脈時那樣的慈愛,熊倜心中一動,暗忖道:「師父一向對我極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驗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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