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鋒鏑情潮

馬一進當塗,就走得慢了,熊倜只見家家戶戶,都貼著大紅春聯,店鋪雖都關起了門不做生意,但門口都站著大人小孩,放鞭炮,吃春餅,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熊倜和夏芸騎在馬上,夏芸指東指西,嘰嘰咕咕講個不停,又說又笑,引得路上的人都駐足而望,奇怪這美貌的少女怎會和這像叫化子似的人同乘一騎,而又那麼親熱。

夏芸嬌嗔道:「這些人壞死了,死盯著我們看,我真恨不得打他們一頓。」

熊倜笑道:「他們看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他們要看,只管看好了。」

夏芸說:「喂,我說你換件衣服好不好,不要老是這樣嘛。」

熊倜笑道:「好,好,你說什麼就什麼,只是你看,人家店都上了門,我們到哪裡去買衣服?」

夏芸道:「人家上了門,我們不會去敲他他們的門嗎?」

兩人騎著馬在街上轉了一周,找著一家賣成衣的衣店,那門口也正有三兩個年輕的夥計站在那裡放著鞭炮,看見夏芸跳下了馬,都被她的美貌驚住,接著又看見熊倜也跳下了馬,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奇怪他們是何來路。

夏芸走過去說道:「我們想買幾件衣服,要特別好的。」

其中一個年紀大的夥計說道:「今年大年初一,我們店裡不做生意,你們過兩天再來光顧吧。」

夏芸說:「不賣也得賣,我出雙倍的價錢,還不行嗎?」

那夥計眼睛一瞪,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講理,不賣就是不賣,你出八倍的價錢,今天我們這裡就是不賣定了,又怎麼樣?」

夏芸大怒,一個箭步竄前,揚手就給那店伙一記耳光。

其他店伙一擁而來,高聲道:「好傢夥,青天白日之下,竟敢伸手打人,你仗著什麼勢力,竟敢這樣猖狂。」

說著說著,有的就動起手來。動了一會兒手,那些店伙已被夏芸打得七葷八素,圍勸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竟然拍手叫起來,正當此時,店中忽然走出一個肥胖的人,滿臉油光光的,手裡拿著兩個核桃,搓得格格發響。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那店伙一聽,便都住了手。

夏芸見那些店伙突地一齊停手,驚異地朝四周略一張望,便看見那胖子站在門口,她也是玲瓏心竅的人,當然猜出那胖子是個首腦人物,便走上前去,說道:「喂,你們的店伙都是些什麼人物,怎麼這樣子對待主顧?」

那胖子笑嘻嘻地說:「這也不怪他們,今天大年初一,小號本來就不賣東西的。」

夏芸見這胖子也是這樣說法,氣往上沖,說:「今天姑娘是買定了。」

那胖子仍然笑嘻嘻地說:「買不買是你的事,賣不賣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芸厲聲道:「想不到當塗縣的生意人,都像強盜一樣,今天姑娘倒要教訓教訓你們。」

那胖子聽夏芸說他是強盜,笑容一斂,雙目立刻射出凌人的光芒,突又哈哈狂笑道:「就憑你那兩手,要教訓我葉老三,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他的笑聲那麼響,使人有一種刺耳的感覺,但熊倜覺得刺耳的,倒不是他的笑聲,而是他口中的「葉老三」三字,熊倜暗忖道:「這胖子莫非是長江渡頭那兩個詭異客商的兄弟……」

他一念至此,便走上前去,朗聲說道:「這位掌柜的,可是姓葉?」

那葉老三突見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走過來說話,他久歷江湖,目光自是銳利,一眼便看出熊倜身懷武功,便也不敢怠慢,說道:「不敢當,兄弟正是姓葉,兄台有何見教?」

熊倜自管從懷中掏出那枚古錢,向那胖子說:「掌柜的可認得此物?」

那胖子見了此物,定睛注視了一會,哈哈笑道:「原來兄台是家兄好友,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連自家人都不認得了。」他又朝夏芸一拱手,笑道:「姑娘也別生氣了,快請裡面坐,兩位既是家兄好友,別說買衣服,就是拆了這店,也沒得話說。」

那胖子絕口不提他的兄長和熊倜是何交情,知道熊倜要選衣服,便選了幾套精美華麗的,還帶著內衣褲一齊送給熊倜,怎麼也不肯收錢,熊倜心中卻更奇怪,忖道:「這葉家兄弟真是奇怪,不知究竟是何來路,日後有機會,我倒要弄個清楚。」

坐了一會,葉胖子絕口不談江湖之事,夏芸便拉著熊倜要走了,葉胖子再三挽留不住,便悄聲對熊倜說:「家兄既然將此信物交給兄台,兄台便是我葉家兄弟的好友,日後無論什麼事,只要用得著我葉老三的,只管到這兒來,千萬不要見外。」

兩人走出店來,夏芸便對熊倜說道:「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熊倜只管笑,也不答覆,夏芸鼓起嘴,生了半天的氣,忽又噗地一笑,說道:「好,以後你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我也不問你,只是有件事,你卻一定要聽我的話,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熊倜道:「什麼事呀?」

夏芸道:「這件事,就是趕緊回到客店去,換上衣服,把你身上的這套,扔得遠遠的。」說著她鼻子一皺又道:「還要洗個澡。」

熊倜道:「確實也該洗個澡了,我算算看,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洗澡了。」

夏芸吃吃笑出聲來,一摸額角,作暈倒狀說:「天呀,你身上的泥,該有十斤了。」

熊倜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將換下的衣服捲成一包,只穿著布襪子走出來,叫過店小二道:「麻煩你,替我買雙鞋子來,大小差不多就行了。」

店小二道:「哎呀,年初一可買不到鞋子,這麼著,我剛買了雙新鞋,大小也合適,你就將就著先穿吧。」

熊倜道:「這樣也好。」

熊倜以前所穿的,俱是極為樸素的衣衫,此刻換上夏芸所購的衣服,更顯得英俊挺拔,飄逸出群,夏芸見了,開心地說道:「你瞧這樣多好,以後我可不准你再弄得髒兮兮的了。」

過了一會兒,店伙送來些年菜,江南舊俗,每家每戶,過年時都要準備年菜,家裡本來只是十個人,也要準備十一個人的菜,客棧里自然更是如此,他們也知道外面無處去吃,店伙送來時,他收下了,又給了店小二些銀子。

生長在北方的人,大多平日都會喝個兩杯,御禦寒氣,熊倜雖然會喝,卻不善飲,那夏芸的酒量卻好,熊倜笑說:「想不到你還會喝酒。」

夏芸把酒杯放下,說:「我平常也不會喝的,今天心裡高興,才陪你喝一點,你還要笑我,那我就不喝了,好不好?」

熊倜趕緊說:「你喝嘛,我又沒有笑你,只不過有點奇怪你會喝酒而已。」

夏芸說:「我十歲的時候,就會喝酒了,那時我陪著父親吃飯,我爹每頓飯都要喝酒,喝了酒之後就嘆氣、難受,我媽看了也不管。」她說著眼圈都紅了,又說:「我爹常說一個人一生不能做錯一件事,只要他做錯了一次,他的一輩子都會痛苦的。」

熊倜道:「這個倒不然,人非聖賢,焉能無過?只要做錯事後知道不對,也就算了。」

夏芸說:「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為什麼常這樣說,我也像你的說法勸他,他老人家就說我年紀小,還不懂,以後就會知道,我爹說他就是以前做了些錯事,弄成一輩子心裡都不舒服。」

她低下了頭,像是在為那老人難受,熊倜伸過手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夏芸低低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把什麼話都告訴你了。」

忽地她又抬起頭來,展顏笑道:「我們不談這些,還是談談別的高興的事,我告訴你這麼多,你也該對我說說你的了。」

熊倜嘆了口氣,說:「我的身世,說起來更難受,還是以後再說吧。」

夏芸道:「好,今天我們不說掃興的話,我要今天成為我最快樂的一天。」

她舉起杯來,和熊倜喝了一杯,又說:「你怎麼會在路上跟人打架?我聽人說路上有人打架,走出來你已經站在旁邊看了,那個騎馬的人武功倒不錯,其實我也不見得打得過他。」

原來她久居塞外,中原的豪傑,她根本一個也不知道,是以孤峰一劍雖然享有盛名,她也沒有聽說過。

夏芸又說:「看你的樣子,大概連我也打不過,以後你要陪我回家去,我就叫我爹爹教你功夫,以後就不會給別人欺負了。」

她以為熊倜那天受了別人的氣,吃了虧,她也不知道熊侗的武功,連她的爹爹也不行,嘰嘰呱呱說了半天,熊倜微笑聽著,也不道破,心想:「以後她見了我的武功,一定會更歡喜了。」

說著說著,夏芸臉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眼光輕輕掠過熊倜寬大而強壯的胸膛,停留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說:「不過我現在可不要回家,我要你陪著我,高高興興地玩一段時候。」

她臉上現出幸福的憧憬說:「我們順著長江水道走到哪兒,玩到哪兒,你也要買匹好馬,我們可以在原野上一起賓士,累了,我們就歇下來聊天,我真喜歡江南,這裡的一切,都是這麼美,無論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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