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勤修苦練

秦淮河花肪笙歌,聚六朝金粉,此時已是子夜,但尋歡逐樂的公子闊少仍未散盡,熊倜走到河邊,看到每隻船上都掛著塊牌子,上面寫著名字,有些船燈火仍亮,裡面有喧笑聲,有些船卻已熄了燈火,他看見有一隻船停在較遠之處,不像別的船那樣一隻連著一隻,而且燈火仍然亮著,他就走了過去。

那隻船的窗戶向外支著,他站在岸邊看了一會兒,裡面並無嘩笑之聲,停了一會兒,窗口忽然爬出一個小女孩的頭,大約也有八九歲,這晚月色甚明,熊倜站在月光下,被船里的小女孩看見了,秦淮河酒肉徵逐,很少有孩子們來,那小女孩看見熊倜,就笑著朝他招了招手,熊倜遠遠看到她兩隻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有兩個很深的酒窩,也不覺向前走去,忽然腳底一滑,他驚叫了一聲,跌下河去,那小女孩看了,也嚇得叫了起來。

船里的人都跑了出來,那小女孩尖聲叫著姐姐,不一會兒從後艙走出一個年紀亦不太大的少女,雲鬢高挽,貌美如花,身材甚是清瘦,臉上似有愁容,顰眉問道:「什麼事呀?」

那小女孩指著水面說:「有一個小孩子掉下去了,姐姐趕快叫人去救他。」

那少女探首窗外,看見一個小孩的頭離岸漸遠,慌忙叫道:「你們怎麼搞的快點下去救人呀!」

船上有幾個卷著褲腿的粗漢,跳下了水,所幸近岸水尚不深,不一會兒,就將熊倜救了上來。

那些粗漢把熊倜倒著放在膝上,迫他吐出許多水,雲鬢少女和那小女孩也走了出來,熊倜正自慢慢轉醒,此時艙內走出一個四十幾許的婦人,一走出來就朝那少女說:「那麼晚了還站在這兒,也不多穿件衣服,小心著了涼。」又轉頭看了看熊倜,朝那些粗漢說:「這小孩是哪裡來的?弄得船上都臟死了,快把他送走。」

那少女聽得微一顰眉,朝婦人說:「阿媽怎麼這樣,這孩子凍得渾身發抖,怎麼能夠送他走呢?」語言脆麗,如黃鶯出谷。

那婦人尚未答話,熊倜突然跳了起來,朝那少女及小女孩一跪哀求說:「這位阿姨和這位姐姐救救我,不要趕我走,我沒有家了,情願替你們做事,做什麼事都行。」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那小女孩看了,不禁拉了拉她姐姐的衣角,低聲說著:「姐姐,你不要趕他走嘛,瞧他那樣子怪可憐的。」

少女看了熊倜一眼,只見他雖是從水裡撈出的,衣服淋漓,非常狼狽,但卻生得俊美之極,一點都沒有猥瑣的樣子,心裡也很喜歡,側臉對那婦人說:「這小孩既是無家可歸,我們就把他收下來吧,也好替我打打雜。」

那婦人說道:「姑娘,你有丫頭們服侍你還不夠嗎?這小孩來歷不明,怎麼能收下他呢?」

那少女一甩手,生氣道:「不行就不行,我求你做一點事都不行,看下次你要是求我,我也不答應你。」

那婦人連忙賠著笑道:「行行行,姑娘的話我怎敢不聽?」又大聲對著正站在旁邊的兩個丫頭說:「快把這小孩帶到後面去,找件衣服替他換上,聽到了沒有?」

那小女孩高興得直笑,牽著少女的衣角,笑著說:「姐姐真好。」

那少女聽了,嘆了口氣,似有無限心事,輕輕說道:「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那小女孩聽了,眼圈一紅,撲進少女的懷裡,兩人緊緊地擁抱著,竟都流下淚來。

原來此二人遭遇也是異常凄慘,他們的父親原本是一個通儒,雖然才高八斗,但卻氣質清高,不願應試為異族做奴才,在城郊一個名叫金家莊的小村落里,開設了一家蒙館,靠一些微薄的束修來討生活,妻子早死,膝下無兒,只有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兒,生活自是清苦,但卻也很安靜。

這位老先生姓朱,字鴻儒,本是大明後裔,大女兒若蘭,小女兒若馨,他因為沒有兒子,從小就把兩個女兒當做男子,教以詩書,等到若蘭十六歲那年,朱老先生忽然得了重疾,竟告不治,臨死時望著兩個悲痛欲絕的女兒,自是難以瞑目。

朱家本就貧寒如洗,朱鴻儒一死根本就無法謀生,朱若馨才七歲,每天飯都不能吃飽,餓得皮包骨頭,朱若蘭姐妹情深,看著難受已極,這才落入煙花,做了秦淮河邊的一個歌妓。

朱若蘭麗質天生,再加上本是書香世家,詩詞書畫,無一不精,不到一年,即艷名大噪,成了秦淮群花里的魁首,朱若蘭人若其名,幽如空谷蘭花,得能稍親芳澤的,可說少之又少,可是人性本賤,她越是這樣,那些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越是趨之若騖。

秦淮笙歌金粉,本是筵開不夜,但朱若蘭卻立下規例,一過子夜即不再留客,船上的老鴇把她當搖錢樹,哪能不聽她的?所以熊倜晚上來的時候,已是曲終人散了。

朱若蘭命薄如紙,知道熊倜也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同病相憐,對熊倜愛護備至,朱若馨年紀尚幼,一向都是做別人的妹妹的,現在有了個比她還小的熊倜,也是一天到晚忙東忙西地,照料著熊倜,熊倜劫後餘生,得此容身,實不啻如登天堂。

熊倜這半年來經過的憂患太多,人在苦難中總是易於成長,他也變得有一些七歲大的孩子所不應有的世故,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世極秘,所以對於待他禮如手足的朱家姐妹,也是絕口不提,只說自己父母雙亡,又是無家可歸。

朱若蘭白天沒事就教育若馨、熊倜兩個孩子念書,熊倜生長王府,啟蒙極早,文字已有根基,再加上聰明絕頂,過目成誦,往往若馨念了好幾遍還不能記得的書,熊倜一念就會,若蘭更是喜歡。

有時夜深夢回,熊倜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就偷偷地取出戴夢堯給他的冊子流淚,於是白天他更加刻苦念書,只因那冊子上所載字句均甚深奧,他要有更多的知識,方能了解。

晚上,前艙有客,度曲行令,熱鬧已極,熊倜雖也年幼愛鬧,但他卻絕不到前艙張望,他知道他所處的地位是不允許他享有歡樂的,只是一個人躲在後面念書,有時若馨也來陪著他。

若蘭從前艙陪完酒回來,自己感懷身世,總是凄然落淚,漸漸熊倜也知道了這是何等所在,不禁也在心裡為若蘭難受,發誓等自己長大成人,一定要把她們從火坑中救出來。

這樣過了一年,熊倜非但將《幼學瓊林》等書背得滾瓜爛熟,就算是四書五經,也能朗朗上口,這才撿了一個月明之夜,偷偷溜到岸上荒涼之處,將那兩本冊子放在前面,恭恭敬敬拜了四拜,默禱父叔在天之靈,助他成功。

此時月色如銀,秦淮煙火,浩渺一片,熊倜極仔細地翻開那兩本冊子,那是用黃綾訂成的封面,裡面的白絹上,整齊地寫著字和一些圖式,熊倜翻開第一本,正是星月雙劍仗以成名的「蒼穹十三式」,但「蒼穹十三式」內儘是些騰飛刺擊的精微劍式,熊倜既無師傅指導,又無深厚的武功根基,如何能夠學得?他翻閱了一會兒,不禁失望得哭了,於是他再翻開第二本冊子。那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內家初步功夫,也正是星月雙劍始終未能登峰造極的天雷行功。熊倜就照著指示練了起來。

此後,每日天尚未亮,熊倜就偷偷爬了起來,獨自跑到靜僻的河邊,迎著朝氣學習吐納之術,初學時,他自有不少困難,但他卻都以絕大毅力去克服了,有時遇著難解之處,竟終日懨懨,偶得一解,卻又雀躍不已。

兩年的苦練,他覺得自己的周身肌骨,已能隨著呼吸自由收縮,而且氣力倍增,身體像是蘊藏著千百斤力量,只是無法發泄而已,他不知道他這些日子的苦練,已到了內功中極深奧的境界,正是武林中人終生嚮往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所差只是「督」、「任」兩脈尚未能打通,否則就算武林高手,也都不能傷他。

兩年多來,若馨也十餘歲了,出落得自是清麗異常,熊倜本是和她們姐妹睡在一起,現在一來因為人都大了些,二來因為熊倜晚上要練功,和她姐妹睡在一起甚是不便,就搬到後艙一間角落裡的小房去睡,更是盡夜不息地練著調息之術。

一天清晨,熊倜又溜了出來,到河邊去練功,他心裡正在想著「天雷行功」里的精微之處,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船板,一腳踏空,全身將要落水,他本能地往上一提氣,哪知卻出乎意外地全身似有大力吸引,向上拔高了數尺,他心中一喜,真氣一散,卻又噗通掉進水裡,所幸秦淮樂戶不到日上三竿不會起床,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但是從此他卻知道自己能練習「蒼穹十三式」了。

歲月倏忽,瞬又三年,熊倜已是十四歲了,他削竹為劍,學劍已有三年,「蒼穹十三式」已能自由運用,「天雷行功」卻未見進步,他除了覺得自己運氣時,體內雷響較前稍大之外,但每每練到緊要關頭,體內真氣總不能融而為一,心裡懊惱已極。

若馨也已十五了,江南春早,十五歲女孩已經長得像個大人了,漸漸地,她對熊倜形跡上變得生疏起來,可是在內心的情感上,卻對他更是關懷。

這天清晨,熊倜又到了岸邊練功,當他正在運氣,將體內真氣通到劍尖上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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