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星期日傍晚。
差不多該回去了……來探視的深雪開始這麼想的時候,水波病房迎來新的訪客。
「您好,請問哪位?」
深雪回應敲門聲,伸手制止畏縮的水波,從凳子起身走向房門。
「我是九島光宣。」
「光宣?」
深雪在中途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水波。
水波露出害羞表情點頭。
深雪嘴唇不禁綻放笑容。
「來了,我現在開門。」
深雪打開病房的門。
深雪與光宣,以伸手可及的距離面對面。
沒人看見這幅光景,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擁有天上美貌的少女。
具備超凡美貌的少年。
畫家或許會在羊皮紙簽名,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將這一瞬間描繪在畫布上。
詩人或許會因為找不到讚頌這幅光景的話語而絕望,最後自我了斷。
「光宣,歡迎。你來探視水波嗎?」
「是的。那個,我可以進去嗎?」
不過對於兩名當事人來說,這只是日常的一幕。
「請進。」
深雪不是為光宣帶路,而是讓路給他。
光宣拿著以淡粉紅色玫瑰、同色非洲菊與橘色康乃馨搭配而成的花藝擺飾。深雪認為他直接送給水波比較好,所以貼心讓路。
正如預料,送出擺飾的光宣臉頰染上一抹淡紅,稍微從水波身上移開視線,收下擺飾的水波眼角泛紅,害羞低頭。
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深雪差點被這份誘惑驅使,但是這樣終究有點壞心眼,所以她改變主意。
「光宣,謝謝你。水波,要擺在哪裡裝飾?」
光宣與水波身體同時抖了一下。
深雪費了一點工夫才忍住笑意。
「那……那個,既然這樣,請擺在那裡……」
深雪笑盈盈從水波手中接過花藝擺飾,放在她指定的邊桌上。
「請……請問,達也在哪裡……?」
無法承受難為情氣氛的光宣,唐突改變話題。
「哎呀,光宣,你有事找達也大人?」
深雪之所以立刻回應,不知道是因為同情光宣,還是因為他提到達也的名字。
大概兩者皆是吧。
「剛才他去找醫生,所以現在應該也還在那裡。有急事嗎?」
「不,並不是急事,但我想找他商量一件事。」
「找我商量?」
這個聲音從沒關的門外傳來。
「達也大人!您和醫生討論完了嗎?」
「嗯。想問的事情姑且問完了。」
達也回答深雪的問題,同時進入病房關上門。此外,深雪沒關門不是忘記,是故意的。她覺得即使有兩名女性,和男性一起待在密閉的房間也不太好。
「所以光宣……」
達也說著和光宣四目相對,停頓片刻蹙眉。這好像是下意識的行動,他立刻回覆為平常的表情。
「要找我商量什麼事?」
達也將中斷的話語說完。
話鋒轉到光宣這邊,但他沒有立刻開口。不對,是沒能開口。
「……是關於水波小姐身體的事。」
最後,他難受地擠出這句話。
「我知道了。換個地方吧。」
「請等一下!」
看到光宣非比尋常的樣子,達也貼心這麼說,但是對這個判斷提出異議的不是別人,正是水波本人。
「達也大人,光宣大人。既然是關於我身體的事,也請讓我聽兩位討論。」
「可是……」
水波的要求令光宣面有難色。
「拜託您!我想知道真正的狀況。」
「……知道了,水波小姐。」
不過到最後,他答應水波的要求。
「我離開比較好嗎?」
「不。」
深雪詢問的對象是達也,但光宣與水波異口同聲回答。
光宣與水波相互以眼神禮讓對方說下去。
「……我覺得深雪小姐也知道比較好。」
水波默默點頭附和光宣這句回答。
進行這段問答時,達也從病房角落拿光宣與他自己要坐的凳子。
「先坐吧。」
光宣露出畏縮表情,坐在達也拿來的凳子上。
深雪回到光宣來訪之前所坐的枕邊凳子,達也坐在她身旁,光宣則是坐在床尾那一邊。
和達也、深雪與水波面對面的光宣,以依然沒捨棄躊躇的表情開口。
「……我不知道醫生怎麼說的,不過水波小姐的『傷』不會完全痊癒。」
光宣說得一點都不委婉,大概是內心沒有餘力。
他這句話造成最大打擊的人是深雪。她雙手捂嘴,睜大雙眼僵住。
水波至少表面上沒做出受到打擊的反應,承受光宣的話語。
至於達也……
「──看來達也一樣早就知道了。」
他只以冷靜的眼神回看光宣。
「不,我不知道,而且你說不可能完全痊癒,我也不同意。因為你認為的『完全痊癒』和我認為的『完全痊癒』應該是不同的意思。你想說的是水波的魔法演算領域無法完全復原吧?」
「達也,你認為只要癥狀沒惡化,就算是完全治癒吧?」
「也不是。不過爭論細部定義也沒有。你真正想探討的問題是什麼?」
「……調整體的肉體,缺乏生物的穩定性。」
「猝死的問題嗎?」
「嗯,是的。明明醫學上沒有任何異常,卻像是燭火被突如其來的風吹熄,某天突然迎接死神的到來。」
達也視線前方,光宣的雙眼染上昏暗的顏色。
「──這是我和水波小姐都背負的宿命。」
「為什麼……」
為什麼你知道水波是調整體?
深雪差點輕聲這麼問。
水波就只是目不轉睛注視光宣。
「魔法演算領域損傷,導致猝死的風險增加。光宣,這是你想說的嗎?」
「是的。看來達也你也知道。」
「關於調整體的猝死,我從之前就在調查。因為我一位親如家人的人就是這樣走的。」
「這樣啊……」
光宣猶豫這時候是否該悼念幾句,但他覺得不知內情的自己說什麼好像都沒誠意,所以打消念頭。
「魔法演算領域過熱,會撼動肉體隨附的情報體導致損壞。情報體的破損會反映到實體。一般來說,魔法演算領域的活動,會抑制在不會破壞己身的範圍,但是調整體的這道安全閥沒有好好運作──這是我認為最適切的假設。」
「我也認為這個說法正確。而且魔法演算領域過熱,感覺總是伴隨著這道安全閥的破損。」
「光宣,你的意思是安全閥破損導致過熱?」
「我不知道究竟是安全閥損壞引發過熱,還是過熱破壞安全閥。」
和這番話相反,光宣臉上看不出缺乏自信的不可靠表情。
「不過,因果關係在這時候不重要。」
光宣沒從達也身上移開目光,如此斷言。
「安全閥損壞了。這個結果才重要。」
現在的問題是什麼?光宣切入核心。
「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
達也全面肯定光宣的主張。
「光宣,你擔心水波突然遭遇魔法演算領域無預期的異常運作,因而受到重創?」
「是的。」
這次是光宣點頭同意達也的說法。
「以水波小姐現在的狀態,調整體的悲劇愈來愈可能成真。這是我的想法。」
「可是,不是說沒有方法修復魔法演算領域嗎?還是說,只有安全閥不一樣?」
光宣沒有立刻回答。
「……光宣,你應該帶了某個解決之道過來吧?」
達也投以這個更深入的問題。
光宣低下頭,像是要逃離達也的視線。
「……嗯。」
這短短的回答,若是和達也四目相對大概說不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