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逃離篇 下 第六章

六月十六日,星期日傍晚。

差不多該回去了……來探視的深雪開始這麼想的時候,水波病房迎來新的訪客。

「您好,請問哪位?」

深雪回應敲門聲,伸手制止畏縮的水波,從凳子起身走向房門。

「我是九島光宣。」

「光宣?」

深雪在中途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水波。

水波露出害羞表情點頭。

深雪嘴唇不禁綻放笑容。

「來了,我現在開門。」

深雪打開病房的門。

深雪與光宣,以伸手可及的距離面對面。

沒人看見這幅光景,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擁有天上美貌的少女。

具備超凡美貌的少年。

畫家或許會在羊皮紙簽名,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將這一瞬間描繪在畫布上。

詩人或許會因為找不到讚頌這幅光景的話語而絕望,最後自我了斷。

「光宣,歡迎。你來探視水波嗎?」

「是的。那個,我可以進去嗎?」

不過對於兩名當事人來說,這只是日常的一幕。

「請進。」

深雪不是為光宣帶路,而是讓路給他。

光宣拿著以淡粉紅色玫瑰、同色非洲菊與橘色康乃馨搭配而成的花藝擺飾。深雪認為他直接送給水波比較好,所以貼心讓路。

正如預料,送出擺飾的光宣臉頰染上一抹淡紅,稍微從水波身上移開視線,收下擺飾的水波眼角泛紅,害羞低頭。

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深雪差點被這份誘惑驅使,但是這樣終究有點壞心眼,所以她改變主意。

「光宣,謝謝你。水波,要擺在哪裡裝飾?」

光宣與水波身體同時抖了一下。

深雪費了一點工夫才忍住笑意。

「那……那個,既然這樣,請擺在那裡……」

深雪笑盈盈從水波手中接過花藝擺飾,放在她指定的邊桌上。

「請……請問,達也在哪裡……?」

無法承受難為情氣氛的光宣,唐突改變話題。

「哎呀,光宣,你有事找達也大人?」

深雪之所以立刻回應,不知道是因為同情光宣,還是因為他提到達也的名字。

大概兩者皆是吧。

「剛才他去找醫生,所以現在應該也還在那裡。有急事嗎?」

「不,並不是急事,但我想找他商量一件事。」

「找我商量?」

這個聲音從沒關的門外傳來。

「達也大人!您和醫生討論完了嗎?」

「嗯。想問的事情姑且問完了。」

達也回答深雪的問題,同時進入病房關上門。此外,深雪沒關門不是忘記,是故意的。她覺得即使有兩名女性,和男性一起待在密閉的房間也不太好。

「所以光宣……」

達也說著和光宣四目相對,停頓片刻蹙眉。這好像是下意識的行動,他立刻回覆為平常的表情。

「要找我商量什麼事?」

達也將中斷的話語說完。

話鋒轉到光宣這邊,但他沒有立刻開口。不對,是沒能開口。

「……是關於水波小姐身體的事。」

最後,他難受地擠出這句話。

「我知道了。換個地方吧。」

「請等一下!」

看到光宣非比尋常的樣子,達也貼心這麼說,但是對這個判斷提出異議的不是別人,正是水波本人。

「達也大人,光宣大人。既然是關於我身體的事,也請讓我聽兩位討論。」

「可是……」

水波的要求令光宣面有難色。

「拜託您!我想知道真正的狀況。」

「……知道了,水波小姐。」

不過到最後,他答應水波的要求。

「我離開比較好嗎?」

「不。」

深雪詢問的對象是達也,但光宣與水波異口同聲回答。

光宣與水波相互以眼神禮讓對方說下去。

「……我覺得深雪小姐也知道比較好。」

水波默默點頭附和光宣這句回答。

進行這段問答時,達也從病房角落拿光宣與他自己要坐的凳子。

「先坐吧。」

光宣露出畏縮表情,坐在達也拿來的凳子上。

深雪回到光宣來訪之前所坐的枕邊凳子,達也坐在她身旁,光宣則是坐在床尾那一邊。

和達也、深雪與水波面對面的光宣,以依然沒捨棄躊躇的表情開口。

「……我不知道醫生怎麼說的,不過水波小姐的『傷』不會完全痊癒。」

光宣說得一點都不委婉,大概是內心沒有餘力。

他這句話造成最大打擊的人是深雪。她雙手捂嘴,睜大雙眼僵住。

水波至少表面上沒做出受到打擊的反應,承受光宣的話語。

至於達也……

「──看來達也一樣早就知道了。」

他只以冷靜的眼神回看光宣。

「不,我不知道,而且你說不可能完全痊癒,我也不同意。因為你認為的『完全痊癒』和我認為的『完全痊癒』應該是不同的意思。你想說的是水波的魔法演算領域無法完全復原吧?」

「達也,你認為只要癥狀沒惡化,就算是完全治癒吧?」

「也不是。不過爭論細部定義也沒有。你真正想探討的問題是什麼?」

「……調整體的肉體,缺乏生物的穩定性。」

「猝死的問題嗎?」

「嗯,是的。明明醫學上沒有任何異常,卻像是燭火被突如其來的風吹熄,某天突然迎接死神的到來。」

達也視線前方,光宣的雙眼染上昏暗的顏色。

「──這是我和水波小姐都背負的宿命。」

「為什麼……」

為什麼你知道水波是調整體?

深雪差點輕聲這麼問。

水波就只是目不轉睛注視光宣。

「魔法演算領域損傷,導致猝死的風險增加。光宣,這是你想說的嗎?」

「是的。看來達也你也知道。」

「關於調整體的猝死,我從之前就在調查。因為我一位親如家人的人就是這樣走的。」

「這樣啊……」

光宣猶豫這時候是否該悼念幾句,但他覺得不知內情的自己說什麼好像都沒誠意,所以打消念頭。

「魔法演算領域過熱,會撼動肉體隨附的情報體導致損壞。情報體的破損會反映到實體。一般來說,魔法演算領域的活動,會抑制在不會破壞己身的範圍,但是調整體的這道安全閥沒有好好運作──這是我認為最適切的假設。」

「我也認為這個說法正確。而且魔法演算領域過熱,感覺總是伴隨著這道安全閥的破損。」

「光宣,你的意思是安全閥破損導致過熱?」

「我不知道究竟是安全閥損壞引發過熱,還是過熱破壞安全閥。」

和這番話相反,光宣臉上看不出缺乏自信的不可靠表情。

「不過,因果關係在這時候不重要。」

光宣沒從達也身上移開目光,如此斷言。

「安全閥損壞了。這個結果才重要。」

現在的問題是什麼?光宣切入核心。

「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

達也全面肯定光宣的主張。

「光宣,你擔心水波突然遭遇魔法演算領域無預期的異常運作,因而受到重創?」

「是的。」

這次是光宣點頭同意達也的說法。

「以水波小姐現在的狀態,調整體的悲劇愈來愈可能成真。這是我的想法。」

「可是,不是說沒有方法修復魔法演算領域嗎?還是說,只有安全閥不一樣?」

光宣沒有立刻回答。

「……光宣,你應該帶了某個解決之道過來吧?」

達也投以這個更深入的問題。

光宣低下頭,像是要逃離達也的視線。

「……嗯。」

這短短的回答,若是和達也四目相對大概說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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