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〇九六年一月十四日,晚間十一點的澀谷。
周六深夜,路上沒有車子,滿是年輕人的身影。
之所以看不見車子,在於交通系統與通勤習慣的變化。自動駕駛的個別輸送型電動車廂全天候運作。此外,在澀谷這種大都會不需要使用通勤車,只要利用架設在地底的動力步道就可以迅速抵達車站。
而且在現代,居家辦公系統的基礎架構已經完整,完全不需要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如果有緊急要庭理的工作,打從一開始就不用上班,而是在自家處理之後,以專用線路提交到公司,這就是現今的辦公模式。現代的辦公室是用來談生意的地方,不是用來辦公的地方?何況只要是正當生意,就不需要刻意在深夜討論公事。
夜晚的澀谷看不見成人上班族,是年輕人的都市。
不過,在澀谷以外的城市,並不會在這個時段看到相同的光景。
澀谷、新宿、池袋、六本木……戰前以年輕人為客群而繁榮的這些城市,只有澀谷至今依然看得見年輕人在淫儀出沒、聚集的光景。
長達二十年的混沌時代,新宿、池袋與六本木在不同時期遭受外國人破壞,年輕人憤而發起抵制外國人的活動,導致這些城市荒廢至極,各處都出現彷佛遭到蟲蛀的廢墟。後來在復興過程中,這些城市徹底執行恢複治安政策,重建為相當擁擠的繁華區。
不過,澀谷是例外。
澀谷從戰前就持續荒廢,年輕人的鬥爭越演越烈,而且最早完全抵制外國人,所以反而免於和其他城市一樣遭到徹底破壞。但也因為這樣,夜間的無政府狀態至今依然沒有著手處理,這樣是否比其他城市來得好,沒辦法一慨而論。
如果這裡日夜都處於無政府狀態,相較於戰前不再對失序行徑寬容的政府與自治組織,應該會執行「再開發」計畫。現在的行政當局,對於不動產相關的私人債許可權製得相當蠻橫。
不過,澀谷的白天與晚上,有著完全不同的樣貌。
白天是正經上班族忙碌來往的商業區。
夜晚是叛逆年輕人徘徊遊盪的娛樂區。
由於無法一起處理,政府當局也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改革。
今晚也一樣。剛過新年就有許多年輕人聚集在街頭,各自嬉鬧、歡笑、調情或互毆。
人群之中,有個五官深邃、體格健壯的少年身影。
雷歐只穿運動上衣加披一件外套,以不像是寒冬的輕便穿著,漫不經心地走在深夜的澀谷.雖說是漫不經心,但牛仔褲加運動鞋的雙腳踩著穩健的步伐。只是從他的腳步完全感受不到「前往目的地」的意識。
雷歐有一個不良嗜好。不對,與其說是嗜好更像是習慣。
就是生性愛徘徊。
不是走路、跑步或大喊,是在夜間徘徊。
越接近深夜,越想漫無目的地四處閑晃。
雷歐認為這是烙印在體內基因的本能。
全世界率先將操作基因的魔法師調整技術實用化的德國,在最初期開發出「城塞系列」魔法師。雷歐就是這個系列的第三世代。
「城塞系列」是著重於提高肉體耐久度而開發的調整體。當時認為魔法師的弱點在於近戰能力,為了提升這方面的能力,不只是強化魔法能力,還改造基因強化身體能力的激塞系列,與其說是調整體魔法師,更像「能使用魔法的超人士兵」或「身體能力超乎常人,又能並用魔法技能的強化人」。
調整方式雖然不包含動物基因的合成,但是在改造基因的時候,不難想像肯定參考了比人類頑強許多的大型哺乳類。
並非從外部解除肉體限制(當時就已經知道,這種做法有很高的機率會影響到魔法技能),而是提升肉體本身的性能。
可能是硬是改造基因所導致的結果,城塞系列第一世代大多在幼年死亡,順利成長的人也大多發瘋而死。
雷歐的爺爺是極少數的倖存者之一。
雷歐懷抱著恐懼。
從外觀實在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但他的精神深處懷抱著恐懼,活到現在。
他害怕自己遲早也會發瘋。
害怕非人類的因子吞噬人類因子,導致心理毀壞。
他之所以想忠於自己的衝動,是覺得藉由釋放衝動,或許可以延後內心軋轢、損毀的那一瞬間。活得自由自在的爺爺得享大年,這是他所知道的實際案例。
所以,他不會違抗「在夜間徘徊」的衝動。
隨心所欲,在月光下、星空下、漆黑的雲層下,漫不經心地行走。
有時是市中心、有時是繁華區、有時是郊外、有時是遠離人煙的山上。
沒有既定的場所。任憑一時興起,以當天的心情選路。
所以,他今天會來到澀谷完全是偶然。
那是一名穿著深色西裝的青年。加披一件還很新卻各處發皺的灰色風衣。
「咦?是艾莉卡擔任警部的老哥?」
擦身而過的對象湊巧是雷歐認識的人。雖然只是如此,但雷歐呼喚了這名青年——這也是一時興起,並不是看到熟人總會出聲打招呼。
下一瞬間,一陣騷動的浪濤卷向他。
雷歐的音量絕不算大,只足以叫住擦身而過的對方。但是絕對不算是善意的視線,從道路兩側集中過來。
「小弟,跟我來一下。」
以隨時會咂嘴的表情回應的人,是走在「艾莉卡的老哥」旁邊的男性。這名男性的年紀不太能形容為青年,雷歐也記得他的長相。不只是長相,也記得姓名。
「記得是稻垣先生?怎麼平白無故要我跟你走?」
稻垣沒有回應雷歐聽起來像是「有何貴幹」的粗魯詢問,抓住雷歐的手腕,只要甩開並非難事,但雷歐乖乖地跟著稻垣走了。
雷歐被帶到小巷深處的小酒館。招牌寫著「BAR」,但是從店面規模來看,雷歐感覺完全不需要這種英文招牌。
「店長,借一下樓上。」
稻垣向吧台後方擦玻璃杯的店長知會一聲,不等回應就走到店內深處,爬上樓梯。雷歐被帶來的地方,是只擺一張小圓桌加四張椅子就沒多餘空間的狹窄房間。房門是太空船艙門般的厚重氣密門,和老舊的裝潢格格不入。
「我還未成年耶。」
稻垣以雙手轉動氣密盤確實上鎖,正要開口的前一刻,雷歐以裝傻的語氣先發制人。
稻垣一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旁邊的千葉壽和則是愉快地笑了起來。不是因為好笑,而是灤感興趣的關係。
「記得你是西城吧。我們應該有確實隱藏了氣息,你居然認得出我們。」
光是如此,雷歐就理解壽和的意思。
「……我該不會妨礙辦案了?」
這份敏銳似乎令壽和感到意外。
「喔……看來不只是四肢發達。也對,若是空有實力卻沒大腦,艾莉卡也不會幫你。」
雷歐反射性地板起臉,但無論是基於善意或惡意,艾莉卡又是教導技術又是出借武器,他自覺受到各方面的「照顧」,因此沒有出言反駁。
「警部先生家養育女兒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對?」
他的反擊,頂多只有鬥嘴的程度。
「你說得對。」
壽和露出苦笑回應雷歐。但和他輕浮的語氣相反,眯細的雙眼深虛的光芒,感受得到某種根深柢固的事物。
雷歐覺得深入追究有危險,於是不再多說。
「你不用在意搜查的事。我們隱瞞氣息只是避免無謂的麻煩,並不是在跟蹤。警察在深夜的這裡,動不動就會被仇視。」
「仇視啊……確實是這麼回事。」
雷歐似乎是聯想到某些事,灤深點頭同意。這個動作顯示他對警方的同理心,更勝於這座城中的年輕人。
得到善意就會和緩態度,這是人際關係的基本模式之一(但異性之間不一定如此)。
稻垣投向雷歐的目光,也變得稍微友善。
「警部,恰巧是個好機會,要不要問他看看?」
光是這樣,雷歐當然聽不懂是什麼事,但他並沒有出書催促對方說明。雷歐悠然地等待壽和點頭面向他。
「西城,你今天來澀谷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
「這樣啊。你常來澀谷?」
「沒到常來的程度,但偶爾會來。記得除夕也是來這裡閑晃。」
「兩周前嗎……那你知道東京繁華區發生離奇案件嗎?」
壽和即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