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如意青錢

藍雁道人「哼」聲一頓,便自冷然數道:「一——二——」

目光轉注到自己劍尖上,再也不看別人一眼。哪知他「二」字尚未數完,于謹突地大喝一聲,手腕一抖,劍尖上挑,刷地,又電也似的斜划下來,帶起一溜青藍的劍光,斜斜劃向他持劍的手腕,劍勢如虹,奇快無比。

就在這同一剎那裡,費慎腰身一弓,一起,筆直地撲向管寧,他身後的五條綵衣大漢,同時拔劍,同時縱身,同時出劍。五道青藍的劍光,如天際流星分別剁向另三個藍雁道人。

這七個來自羅浮的劍手,不但身手快得驚人,而且時間配合得更是佳妙,顯見得「羅浮綵衣」能夠名揚天下,並非幸致。

哪知他們身手雖快,這武當掌門座下的四大護法,身手卻還比他們更快一步。

就在於謹劍尖尚未落到一半,費慎身形方白縱起,另五道青藍的劍尖正自交剪而來的時候,藍雁道人口中突地清嘯一聲,錯步,甩肩,擰腰,揚劍——

另外三個藍衫道人亦自齊地錯步,甩肩,擰腰,揚劍——

四道劍光,同時划起,有如一道光牆,突地湧起。

管寧眨眼之間,只覺漫天劍光暴長,劍氣森寒,接著便是一串「嗆啷」擊劍之聲,倏然而鳴,卻又立刻戛然而止。

而武當道人的四柄長劍,已在這眨眼之間,將「羅浮綵衣」的七口利劍封了回去。

管寧為之連退兩步,定睛望去,只見武當道人的四條人影,背向自己,一排擋在自己身前,肩不動,腰不屈,只是細碎地移動著腳步,右腕不停地上下揮動,而一道道森冷的劍光,便隨著他們手腕的縱橫起落交相衝擊,有如一片光網。

望著這縱橫開闔的森森劍氣,管寧只覺目眩神迷,目光再也捨不得往別處望一下。

這一日之間,他雖已知自己的武功,渺不足道,亦知道江湖之中盡多高手,但他此刻卻是第一次見到劍法的奧妙。

須知他本是天性極為好武之人,否則以他的身世環境,也不會跑去學劍,此刻陡然見著如此奧妙的劍法,心中的驚喜,便生像是稚齡幼童,驟然得到渴望已久的心愛食物一樣。

武當四雁並肩而立,劍勢配合的佳妙,實已到了滴水難入之境。

于謹、費慎只覺擋在自己身前的四道劍光,有如一道無隙可入的光牆,無論自己劍式指向何處,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劍光交擊,劍勢如虹,龍吟之聲,不斷於耳,剎那之間,已自拆了十招。

藍雁道人突地又自清嘯一聲,劍尖一引,左足前踏,「雲龍乍現」,刷地一劍——

另三個藍衫道人竟同時翻腕,青藍的劍光亦同時穿出。這十年以來,從未一人落單,聯手對敵,已配合得妙到毫巔的武當四雁,竟藉著這一招之勢,變守為攻,以攻為守,源源如泉,抽掣連環,連環不絕,正是武當劍派名震天下的「九宮連環」。

于謹、費慎,以及羅浮門下的五個八代弟子,陡然之間,竟被攻得連退三步,心頭不禁為之大駭,再也想不到,自己所仗以縱橫武林的「羅浮玄奇七一式」七十一路辛辣而狠準的劍光,在這武當四雁面前施展起來,竟是如此不濟。

他們卻不知道,若單只以一敵一,那麼縱然那五個八代弟子不是武當四雁的敵手,但在羅浮劍派中地位、武功僅次於「綵衣雙劍」的于謹、費慎,卻並不見得在這武當四雁之下。

但此刻彼此俱是聯手對敵,情況便不大相同。原來武當劍派中,除了掌門真人外,其餘「雙蝶」、「三鶴」、「四雁」,俱有各別不同的驚人武藝,而這武當四雁,便是以聯劍攻敵,名重江湖。

瞬息之間,十餘招便已拆過,于謹、費慎突地同時暴喝一聲:「黃蜂撤!」

暴喝聲中,齊地後退兩步,突地身形一旋,面目竟然旋向後面,背向武當四雁而立,反腕擊出三劍。

這三劍身形、招式,無一不犯武家大忌,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從未有過將整個背脊都賣給敵手,也從未有自背後發出劍式的。

武當四雁心頭一喜,還以為這兩人輸得急了,急得瘋了。哪知這三劍刺來,卻是劍劍辛辣,劍劍怪異,自己眼前看著他背後露出的空門,卻不得不先避過這三劍,以求自保。

穩操勝算的武當四雁,此刻竟被這犯盡武家大忌,全然不依常軌的三劍,擊得手忙腳亂,蹬,蹬,蹬,齊地後退三步,還未喘過氣來,哪知于謹、費慎竟又齊地暴喝一聲:「黃蜂撤!」

手腕一甩,掌中長劍竟然脫手飛出,有如雷轟電擊一般,挾著無比強銳的風聲,擊向武當四雁,自己的身形,卻藉著手腕這一甩之勢,颼地一個箭步向前方遠遠竄了出去。

青竹蛇口、黃蜂尾針,本來同是世上極毒之物,但青蛇噬人,其毒不盡,黃蜂蜇人,其針卻斷,針斷身亡,毒只一次,是以這黃蜂尾針,實在比青竹蛇口還要毒上三分。

名揚天下的羅浮劍派,鎮山劍法「玄奇七一式」,雖然招招辛辣,招招狠毒,但其中最最辛辣、最最狠毒的一招,卻就是于謹、費慎方才施出的一招「黃蜂撤」!只是此招雖然狠辣,卻也正如黃蜂之針,只能螫人一次。

此招一出,其劍便失,雖非劍去身亡,但這一招如若不能制人死命,自己卻已凶多吉少,是以此招使過,便立刻得準備逃走,而縱是武功絕高的頂尖高手,在這一招之下,卻也不得不先求自保,若想在這一招之下還能反擊傷人,那卻是再也辦不到的。

于謹、費慎交手之下,知道自己萬萬不是武當四雁的敵手,如若久戰下去,自己定必要受到這武當四雁的折辱。

而「羅浮綵衣」的聲名,近年來正如日之方中,是萬萬不能受到折辱的,是以他們情急之下,便施展這招救命絕招「黃蜂撤」了。

武當四雁本已大驚,忽地見到劍光竟自脫手飛來,更是大驚失色,此刻兩下身形距離本近,劍光來勢卻急如奔雷閃電。

四雁中的藍雁、白雁,首當其衝,大驚之下,揮劍擰身,卻已眼看來不及了。

哪知——

路旁林蔭之中,突地響起一聲清徹的佛號,一陣尖銳強勁無比的風聲也隨之穿林而出。

接著便是「當,當」兩聲巨響,這兩口脫手飛來的精鋼長劍,竟被挾在風聲之中同時穿林而出的兩片黑影,擊在地上。

於是,又是一聲清徹的佛號響起。

一條淡灰的人影,隨著這有如深山鐘鳴的「阿彌陀佛」四字,有如驚鴻般自林蔭中掠出,漫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這一切事的發生,在筆下寫來,雖有先後之分,然而在當時看來,卻幾乎是同一瞬息中發生,也在同一瞬息中結束。

「武當四雁」微一定神,定睛望去,只見林蔭匝地的山路之上,兩條綵衣人影,一晃而隱,接著五條人影,亦自一閃而沒。這「羅浮綵衣」門下的七個弟子,竟在眨眼之間,便都消失在濃林深山裡,而此刻站在武當四雁身前的,卻是一個身長如竹,瘦骨嶙峋,穿著一身深灰袈裟的老年僧人。

而站在四雁身後的管寧,卻幾乎連這一切事發生的經過都未看清。

他只聽得一連串的暴喝,數聲驚呼,一聲佛號,兩聲巨響,眼前人影亂而復靜,武當四雁手持長劍,劍尖垂地,愣愣地站在地上,一個長眉深目,鷹鼻高顴的古稀僧人,微微含笑地站在武當四雁身前。

而地上,卻橫著兩柄精光奪目的長劍,和一大一小兩串紫檀佛珠。

武當四雁目光轉處,瞬息間,面上神采便已恢複平靜,四雙眼睛,齊地凝注在那古稀僧人身上,又忽然極為迫疾地彼此交換了一個詢問眼色,藍雁道人便單掌一打問訊,朗聲道:「大師佛珠度厄,貧道等得免於難,大恩不敢言謝,只有來生結草以報了。」

說著,四雁便一齊躬身彎腰,行下禮去。

那長眉僧人微微一笑,俯身拾起地上的兩串佛珠,一面口宣佛號,說道:「佛道同源,你我都是世外之人,若以世俗之禮相對,豈非太已著相?何況老衲能以稍盡綿薄,本是分內之事!」

這枯瘦的古稀僧人說起話來,有如深山流泉,古剎鳴鐘,入耳鏗然,顯見得內家功力雖未登峰造極,卻已入室登堂了。

藍雁道人微笑一下,仍自躬身說道:「大師妙理禪機,貧道敢不從命。」

語聲微顫,接著又說道:「貧道愚昧,斗膽請問一句,大師具此降魔無邊法力,是否就是嵩山少室峰少林寺,羅漢堂的首座上人,上木下珠,木珠大師嗎?」

長眉僧人含笑說道:「人道武當弟子,俱是天縱奇才,此刻一見,果自名下無虛,一見之下,便能認出老衲是誰,難怪武當一派,能在武林中日益昌大了。」

管寧獃獃地望著這木珠大師,心中驚駭不已。他如非眼見,幾乎無法相信,這枯瘦如柴的古稀僧人,竟能以一串佛珠之力,擊飛兩柄力挾千鈞的精光長劍,豈非駭人聽聞之事。

他卻不知道這木珠大師不但是少林寺中有地位的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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