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千蛇之會

石慧眼中含著喜悅的淚光,凝睇注視著白非,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會對他流露出如許濃郁的情意,她年紀還輕,有關情感方面的事經歷得也少,當然不會了解人類的情感,假如已被抑制了許久,那麼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爆發出來時,其力量是常常會令人覺得驚異的,只是這種驚異中常常包含著喜悅罷了。

良久,她才憶起這世上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著許多別的東西存在的,於是她略為有些羞澀的回過頭去,也許她想讓那一齊來的女瘋子也能分享一份她此時的喜悅。

但是她一轉頭卻愕住了,原來那詭異的女子此時螓首微垂,右手停留在鬢間的亂髮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那長長的睫毛上也掛滿了淚珠,這情形不是和她自己一模一樣嗎?

她再也想不到這武功詭異、個性詭異、身世更是詭異的女子會有這種表情,她再回過頭來,白非仍痴痴的望著自己,在白非的左側,站著一個兩鬢已經斑白的老人,神情竟也和白非一樣。

若不是她此刻的心情不同,若換了平日,她見了這一老一少兩人的神情,怕不要笑出聲來,白非臉上帶著痴痴的神色,在他這種年紀來說,還不以為異,可是司馬之鬍子都快全白了,有這種神色,就未免有些可笑,何況他就站在白非身側,兩人一相對照,這種情況可就更顯得滑稽了。

但白非和司馬之自己的心裡卻沒有一絲半點可笑的成分,白非此刻心裡充滿了柔情蜜意,石慧見了他這時的神情,看起來比天下任何事都要美妙多倍,他本已濃郁的情意此刻更濃郁了,是以,他連站在身側的司馬之都沒有注意到。

至於司馬之呢,他此刻的心情更複雜了,他望著對面那頭髮松亂、衣衫襤褸的女子,心裡泛起一個佇佇少女、揮劍如龍的倩影,不禁黯然。

原來這詭異的女子竟是當年白羽雙劍中的馮碧,這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司馬之雖然來此,也有一半是為著找她,但此時驟然相逢,他幾乎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昔年白羽雙劍叱吒江湖,雙劍至處,所向披靡,他們原本是師兄妹,自幼可稱是青梅竹馬,感情自是甚篤,這樣一對玉璧天成的英雄兒女,當然會遭人之嫉,結果竟中人之算而勞燕分飛了。

以他二人的身份地位以及那一身震驚武林的功夫,還曾上了別人的當,那人自然也非易與之輩。他倆人一別數十年,直到今日才重逢,昔日的誤會以及怨憤,經過這二十多年悠長歲月,雖已平復,但逝去的歲月所帶給他們的創傷,卻再也無法追回了。

此刻他們心中思潮如涌,情感上的起伏,更尤在白非及石慧之上,司馬小霞及羅剎仙女怔怔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心裡也猜中了七八分,只有石慧心中猜疑暗忖:「難道她和這老頭子有什麼情感上的紛爭,看起來,他可以做她的爸爸了。」

她哪裡知道司馬之這些年來憂心如焚,鬚髮皆白,五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已有六七十歲的老態,而馮碧卻在這些年裡另有奇遇,容貌看起來仍是二十多年前她和司馬之在一起時的老樣子哩。

司馬之跨前一步,黯然問道:「你好嗎?」心中萬千思念,竟在這一句話里表露無遺。

馮碧眼中轉動著晶瑩的淚光,她此時含淚垂首,楚楚可憐,哪裡還有石慧見到她那種類似瘋子的神態?司馬之再跨前一步,長嘆道:「歲月催人,我已經老了,你——看起來還是老樣子。」

馮碧一抬頭,張口正想說話,卻忽然一咬銀牙,身形一動,竟掠起了數丈,從兩旁店鋪的屋頂上逸去了。

她身法之快,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石慧是見識過她的武功的,所以不覺怎麼,可是別人卻大大的吃驚了,就連一向極為自負的羅剎仙女,此刻亦是心中劇跳,驚異世上竟有輕功如此高的人物,方才她眼光始終追隨著馮碧,但馮碧施展出身法時,她那麼靈敏的目光竟像還沒有她的身法快。

石慧回過頭,緊盯著司馬之,以為他一定也會追過去,哪知司馬之卻長嘆一聲,垂著頭站在地上,黯然道:「這又何必,難道這麼多年你還沒有想清楚嗎?」聲音彷彿夢囈著的呻吟,因為他並沒有講給別人聽的意思,只是自己低語而已。

路上的行人除了幾個始終站在那裡注意著這件事的人之外,竟都沒有看到馮碧飛身而去,這因為她的身法實在太快了,快得出乎人們的思議之外,就連始終迷於甜蜜中的白非,雖然他就站在對面,卻都沒有發現。

司馬之仍站在路中,路上行走的俱是些武林豪客,都用驚異的目光望著他,有人還在暗罵:「這廝好生不識相,站在路中擋人的路。」但看了這一堆男女個個英氣不凡,知道必有來頭,為著這一點小事,誰也沒有張口罵出來。

司馬小霞和羅剎仙女臉上亦是傷神之色,走過來輕輕扶著這老人的臂膀,她們也知道司馬之昔日的恩怨,在這種時候誰也不願意出聲來驚動這滿懷傷心之情的老人,無言的站在他旁邊。

白非迷迷糊糊自夢中醒來,看到這種情形,方自驚疑,回頭詢問的望著石慧,想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目光轉動間,神色不禁一變。

原來那邊緩緩走來十餘人,他第一眼就看到其中竟有謝鏗,心中叫苦:「怎的我不願意碰到的人,卻偏偏讓我碰到。」

心裡雖然這麼想,眼光卻仍然沒有放開那一堆人,眼光再一動,又看見一件奇事。

原來謝鏗身後竟有六人並排走來,這小鎮的道路本極窄,這六人並排一走,幾乎佔據了整個路面,而且這六人身材都極高,穿在身上的衣服被滿街燈一照,閃閃發出紫光。

按理說在這條群雄畢集的街道上,有人這麼走路法,不立刻引起一場爭戰才怪,但更奇怪的是街上挺胸突肚、昂首而走的那些直眉橫眼的漢子,見了這六人非但沒有怒意,有的竟還躬身招呼,就是沒有招呼的,也是遠遠避開,讓路給這六人走過去。

白非心中一動,暗忖:「這六人怕就是天中六劍?」

思忖間,那六人及謝鏗已走了過來,白非看到那六人目中無人的樣子,心中氣往上沖,暗忖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抬頭又望見謝鏗,竟帶著一臉笑容望著他,他只得也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對謝鏗心中有愧,哪知人家卻像並不在意的樣子,他反而更難過,這種吃軟不吃硬的脾氣,正是武林豪士們的通病。

天中六劍以武林中一流好手的身份來到這小鎮上,自以為憑著自家的武功地位,在這麼雞毛蒜皮大的一個小鎮上,怕不是穩坐第一把交椅。

這六人都是心高氣傲的角色,凌月劍客雖然比較奸狡些,但卻比別人更驕傲,他只不過將這份驕傲隱藏在心裡而已。

他們並排而行,見到人們都對他們特別恭敬,心中不禁更是飄飄然,他們可不管人家這份恭敬是出於內心抑或是出於懼怕的。

當他們看到有人擋在路中,見了他們竟像是沒有看見一樣,心中不禁大怒,凌塵劍客沉聲道:「這批小子沒長眼睛吧。」言下大有凡是長了眼睛的見了他們都該遠遠躲開似的。

謝鏗當然聽到了,朝身旁的丁善程使了個眼色,他看到白非,連白非這麼狂的人物站在那路正中的老者身側,竟也顯得很乖的樣子,這老者的身份可想而知,這番天中六劍又出言不遜,恐怕要碰個硬釘了,他對天中六劍本無好感,肚子里暗暗抱著看熱鬧的心理,他朝丁善程使的眼色也就是這種意思。

丁善程可不知道他的用意,方自一怔,天中六劍已冷冷一排停在司馬之的身前,冷然望著這擋路的一堆人。

凌塵劍客脾氣最暴,首先沉不住氣,傲然叱道:「你們擋什麼路,難道沒長著眼睛嗎?」

司馬小霞和羅剎仙女同時抬頭,兩雙明如秋水的妙目同時向他們一瞪,凌塵劍客嘻嘻一笑,道:「我原道擋路的是狗,原來卻是幾隻小兔子。」笑聲里很明顯的帶出了猥褻的意味。

司馬小霞氣得面目立刻變色,羅剎仙女卻嘻嘻一笑道:「兔子是什麼意思呀?」她走南到北,闖蕩江湖已有些年了,當然知道兔子兩字的意思,也了解他話中的意味。

凌月劍客橫目一望,看見這人雖然笑嘻嘻的一臉兔子相,但雙目中神光滿足,必定有著深厚的內功,方自要勸阻凌塵。

哪知凌塵劍客又冷笑道:「你們當兔子的難道還不知道兔子的意思嗎?」他不知大禍已臨,信口開河,以致天中六劍十年來所換得的聲名竟斷送在西北邊陲的一個小鎮上。

羅剎仙女哦了一聲,笑道:「是這麼樣的嗎?」

白非眼見到她的手段,心裡知道那小子一定要倒霉,石慧卻忖道:「這人講話比我還像女孩子。」原來她竟末看出人家是女扮男裝。

凌月劍客看到路上已圍著看熱鬧的人,也覺得他六弟的話講得太不雅,他們處處都擺著名家的架子,此刻這麼多人圍著看,何況這些人又都是武林人物,是以他雖然已看出對方不是好相,但卻也不願在這種地方失去了面子。

於是他故意咳嗽一聲,沉聲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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