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G

下午還沒過完,我的老朋友麥克格利高爾就來了。他同往常一樣,看上去悶悶不樂,抱怨著年紀不饒人,雖然他才剛過三十。在我講給他聽阿琳的事情時,他似乎有了一點兒生氣。他說他早就知道她有點兒問題。為什麼呢?因為有一天晚上他想強暴她,她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可是她的哭還沒有她說的話驚人。她說,她褻讀了聖靈,為此她不得不過節制的生活。想起這件事,他便以他那種不快的方式笑起來。「我對她說——如果你不想要,那麼你就不必做……你就把它握在手裡吧。天哪,我說那話的時候,我以為她會徹底發瘋的。她說我是在設法玷污她的清白——她就是那樣說的。同時她將它拿在手裡,拚命抓緊,我他媽的都差點兒昏過去。她還是一直哭著,彈著聖靈啦,『清白』啦的老調。我記得你有一次告訴我的話,就給她扎紮實實來了一個嘴巴子。這就像施了魔法一般,她一會兒就安靜下來了,足以讓我溜進去,然後真正的樂趣開始了。聽著,你搞過一個瘋女人嗎?這是一種經驗。從我進去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連珠炮似地說話。我無法精確向你描述,但這就好像她不知道我正在幹什麼。聽著,我不知道你做那種事的時候是否讓一個女人吃蘋果……嘿,你可以想像那會如何影響你。這一個要更糟糕一千倍。我感到心煩,都開始以為我自己也神經不正常了……現在我要說的事你幾乎不會相信,但是這確是實情。

你知道我們幹完那事以後她做什麼?她摟著我說謝謝我……等一下,這還不是全部,然後她下床跪在地上,為我的靈魂祈禱。

天哪,我記得清清楚楚。『請把麥克變成一個更好的基督徒。』她說。我光著身子躺在那裡,聽她祈禱。我不知道我是在做夢還是怎麼的。『請把麥克變成一個更好的基督徒!』你能相信嗎?」

「你今晚打算做什麼?」他又快活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特別的事。」我說。

「那你跟我來。我有一個妞兒要讓你見一下……波拉。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我在羅斯蘭碰上她的。她不瘋——只是有點淫狂。我想要看你同她跳舞。這將是一件難得的樂事……就只是看你們跳舞。聽著,當她扭動起腰肢來的時候,你要不在褲權里打炮,那我就是婊子養的。來吧,關上這地方。在這地方滿處放屁管什麼用?」

去羅斯蘭以前還有許多時間要打發,於是我們就到靠近第七大道的一家小酒店去。戰前這是一個法國人開的店,現在是一家幾個義大利人經營的非法酒店。靠門的地方有一個小酒吧,後邊有一間鋪鋸末地板的小房間,以及一個放音樂的投幣機器。

我們想要喝幾杯飲料,然後吃飯。就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很了解他,我根本不相信我們會一起去羅斯蘭。如果有一個招他喜歡的女人來到跟前——她不必長得漂亮或身體健康——我知道,他在這時候連我火燒眉毛都不會管我的,一個人滾他媽的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唯一令我關心的事情是,我得事先吃准了他有足夠的錢來付我們要的飲料。當然,我絕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直到飲料的帳付清才罷休。

最初一兩杯飲料總是使他陷入回憶。當然是回憶窟窿。他的回憶使我想起他曾經講給我聽的一個故事,這故事給我留下了不會忘卻的印象。它講的是一個臨死的蘇格蘭人。正當他死過去的時候,他老婆見他掙扎著想說點兒什麼,就體貼地彎腰對他說——「什麼?喬克,你想說什麼?」而喬克,做了最後的努力,吃力地抬起身子說:「就是窟窿……窟窿……窟窿。」

這就是麥克格利高爾從頭到尾的話題。他的說話方式便是如此——廢話連篇,但他想說的是關於病的問題,因為在做愛的間歇,似乎他擔心得要命,更確切地說,他對他的雞巴擔心得要命。在他看來,半夜三更說「你上樓來一下,我要讓你看一看我的雞巴」,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由於一天十好幾次把它掏出來,又是察看,又是洗,又是擦,他的雞巴當然就老是紅腫發炎。他不時去看醫生,讓醫生檢查。有時醫生為了使他寬慰,就給他一小瓶藥膏,還讓他不要喝那麼多酒。這會引起沒完沒了的爭辯,因為他會對我說:「如果藥膏有用,為什麼不讓我喝酒呢?」或者「如果我完全不喝酒,你想我還需要用藥膏嗎?」當然,無論我說什麼,他總是這耳朵進去,那耳朵出來。他總得擔心點兒什麼,而雞巴當然就是他擔心的主要對像。有時候他擔心他的頭皮。他有頭皮後,這幾乎每人都有,可當他的雞巴情況良好時,他就忘了雞巴,而擔心起他的頭皮來。

再不就是他的胸。一想到他的胸,他就會咳嗽起來。咳得好厲害啊!就好像他已經是肺結核晚期病人了。而當他追逐女人時,他就像一隻貓一樣神經質,一樣容易激動。他不能很快得到她。

一旦他擁有她,他就已在發愁如何甩掉她了。她們都有些毛病,通常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毛病,可是卻使他倒了胃口。

我們坐在黑洞洞的小房間里,他就對我絮叨著所有這一切。

幾杯老酒下肚以後,他像往常一樣站起來去洗手間,半路上他扔了一個硬幣在投幣機器里,跳舞的人翩翩起舞,他也隨之活躍起來,指著玻璃杯說:「再來一巡!」他從洗手間回來,看上去格外自鳴得意,究竟是因為他的膀胱減輕了負擔呢,還是因為在過道里碰上了一個姑娘,我不得而知。總之,在他坐下來以後,他便開始變換手法——現在十分鎮靜,十分安詳,幾乎就像一位哲學家。「你知道,亨利,我們這些年裡正在變老,你和我不應該像這樣浪費我們的時間。如果我們想要有點兒作為,我們就該開始……」這樣的話我已經聽了好幾年了,我知道結局會是什麼。這不過是個小插曲。這時候他平靜地在房間里四處張望,看看哪個婊子的模樣不那麼爛醉如泥。他一邊談論我們生活中的悲慘失敗,一邊腳下踩著舞步,眼睛裡越來越放出光芒。事情總是按老一套的程序發生。正當他說——「例如,你拿伍德拉夫來說。他絕不會有長進,因為他只是一個天生的操蛋貨,卑鄙無恥,只會小偷小摸……」正在這時候,碰巧會有某個喝醉的胖女人從桌子旁走過,讓他看見了,他就會馬上把話停下來,說:「嗨,小傢伙,坐下來同我們一起喝一杯怎樣?」

由於像那樣的醉鬼婊子從來不是單獨出動,總是成雙成對的,於是她就會回答:「當然可以,我能把我的朋友也帶過來嗎?」麥克格利高爾裝得好像是世界上最殷勤的男子,他會說:「沒問題,為什麼不帶過來呢?她叫什麼名字?」然後,他會扯著我的袖子,俯身過來小聲說:「別不高興,聽見嗎?我們給她們來上一杯,然後就甩掉她們,明白了嗎?」

一如既往,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帳單上的數目越來越大,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錢浪費在兩個婊子身上,所以,你先出去,亨利,假裝你要去買葯,幾分鐘後我也走……但是等我,你這婊子養的,不要像上次那樣把我丟下不管了。而我也一如既往,我來到外面以後,就儘可能快地走開,暗自好笑,並感謝我的幸運星宿讓我這麼容易地擺脫了他。我肚子里裝了這麼些酒,我的腿拖著我走到哪裡都無所謂了。百老匯燈火通明,像往常一樣瘋狂,人群稠密得就像糖漿一般。你一下子投身其中,就像一隻螞蟻,被簇擁著往前走。每個人都在走著,有些人有正當理由,有些人根本沒有理由。所有這些推推搡搡,所有這些運動,都代表著行動,代表著成功,在不斷進行。我停下來看看鞋,看看花哨的襯衣,新式的秋季大衣,九角八分一枚的結婚戒指等。過不多遠就有一個食品商常每次我在吃飯時間走在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時,總有一種期望的狂熱支配著我。從時報廣場到第五街不過幾個街區,有人說百老匯就是真正有意義的一切,可它什麼也不是,不過是一個養雞場,而且還是一個糟糕的養雞常但是晚上七點鐘,當每一個人都在沖向飯桌的時候,空中有一種電火花噼啪作響,你的頭髮就會像天線一般豎起來,如果你有接收性能,你不僅能接收到每一次電擊和閃爍,你還會有統計的渴望,算算像構成銀河的星星一樣擁擠在空間里的軀體總量大概有多少,這些相互作用著、緊挨著的有細胞外質的軀體。不過這不是銀河,而是不夜的百老匯大街,世界之巔,頭頂沒有天篷,腳下甚至沒有裂縫或窟窿讓你掉下去,讓你說這是一個謊言。絕對的非個性化把你帶到人們的一派胡言亂語之中,這就使你像一匹瞎眼的馬一樣往前跑,並在你神志不清的耳朵里喋喋不休。每一個人都莫名其妙地完全不是他自己,於是你便自動成為全人類的化身,同一千個人握手,用一千種不同的人類語言嘀嘀咕咕地說話、詛咒、喝彩、吹口哨、哼唱、說獨白、演說、做手勢、撒尿、生育、哄騙、勾引、啜泣、物物交換、拉皮條、鬧春,等等,等等。你是摩西以來的所有男人,再就是一個正在買帽子、買鳥籠、買老鼠夾子的女人。你可以躺在櫥窗里等候,就像一枚十四克拉的金戒指,或者像一隻人蠅順建築物的一邊往上爬,但是沒有任何東西會阻止事情進程,甚至以閃電速度飛行的火力發射,或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