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2)

汽車在高原上走著,她望著整個的州府,一起一伏地開憎愛分明過去。這個州府往昔是個驕做的、威風赫赫的州府呢!在好怖前,那直立天際,象是海市蜃樓的房屋,便是查維克大廈。它的窗戶佔了牆壁的大部分,這是伊麗莎白時代的一個最出名的宮堡。它孤獨地、高貴地站在一個大花園的上頭。雖然是古舊了。過時了。但是人們還當作一個榮耀的遺物似地保存著。「瞧瞧我們的祖先是多麼的顯貴!」

那是過去,現在是在那下面。將來呢,只有上帝知道在哪裡了。汽車已經轉著彎了,兩旁是些老而黑的礦工的小村舍,汽車正向著阿斯魏下去。在這陰濕的日子裡,阿斯魏正冒著一陣陣的煙和蒸汽,好象為什麼天神焚香似的。阿斯魏是在那山谷的下面,到雪非爾德的所有的鐵道線都打這兒穿過,那些長煙囪里冒著煙和閃光的煤礦場和鋼鐵廠,那教堂上的螺鑽似的凄慘的小鐘樓,雖然就要倒塌了,但是依舊還矗立在煙霧中,這樣的阿斯魏,常常總使康妮覺得奇怪地感動。這是個山谷中央在古老的村鎮。有一個主要的旅舍名叫「查太萊」。阿斯魏人都譙勒格貝是一個地方的總名,而不是一個屋名。

礦工們的勤黑的村舍是平著行人道起的,狹小得象百多年前的礦工住宅一樣。這些村舍都是洞著道路起,道路於是成了一條街了。當你走進這街裡面的時候,你便要立刻忘記了那開豁的、起伏的原野。這原野上還有著富堡和大廈聳立著,但是和鬼影一般了。現在康妮正到了那光赤的鐵道網的上頭,那兒四面都起著高大的鍍冶金屬的工廠和其他的工廠,歙人覺得四周只是些牆壁,鐵的聲音在囂響著,龐大的載貨車震動著地皮,號笛叫著。

然而當你沿著這條路下去,到了那曲折撤摟的市鎮中心時,在那教堂的後面,你便進到了一個兩世紀以前的世界上了。「查太萊」旅舍和那老藥房,便在這彎曲的街上。這街從前是通到這些富堡和權貴者們的遊樂別所在的曠野外去的大道。

在那街角上,一個警察正舉著手,讓三輛載著鐵條的貨車過去,使那可憐的者教堂顛震著。直至這些貨車過去了,那警察才向查太男爵夫人行禮。

在那市區的彎曲的老街兩旁,擠擁著所有舊而黑的礦工住宅。再過去,便是一排排較新而稍大的房屋,起在那山谷的坡上。這是些較現代的礦工的住宅。再遠一些,在那宮堡大廈所在的臨野上,煙與蒸汽夾雜著,漾盪著,星羅棋布著無數的紅磚建築,有的在低凹處,有的獰惡地在那斜坡上突入天際,這便是礦區。在這礦區的裡頭,轎式馬車和茅舍時代的老英格蘭,甚至羅賓漢時代的英格蘭還殘留著。在那兒,礦工們不做工的時候,他們的受壓制的好動的本能無聊起來;便東奔西竄地閑散浪蕩著;

英格蘭喲,我的英格蘭!但是哪個是我的英格蘭?英格蘭的權貴者們的堂皇大廈,照起像來真是好看極了,而且在我們和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們之間創造了一種幻象的聯繫。古香古色的古老大廈,現在還存在著,和在慈愛的安妮王后與湯姆·瓊斯的時代一樣。但是煙灰把褐黃色的粉漆弄黑了,很久以來便再也沒有那黃金顏彩了,而且一個一個地,象那些官堡一般,被人遣棄了。現在開始被人拆毀了。至於那育英格蘭時代的茅舍呢,現在卻變成芒寂的鄉野中的一些檻樓的大磚屋了。

現在,人們把官堡拆毀了,喬治風格的大廈也漸漸完了。那無美不備地喬治風格的大廈佛力治,當康妮的汽車打那門前經過時,也正在被人拆毀著。這大廈還是很完整的。大戰以前,維持萊一家人還是闊綽地住在裡面的,但是現在,人家覺得這大廈太大了,太花費了,並且四鄰都太仇視了,貴族都到了較為愉快的地方去住了,那兒,他們是可以揮霍著金錢而不必知道金錢之來處的。

這便是歷史:一個英格蘭把其他的一個英格半消滅了。煤礦業曾使那些大廈致富。現在卻把那些大廈消滅了。如同把那些茅舍消滅了一樣。工業的英覆半把農業的英格蘭消滅了。一種意義把另一種意義消滅了。新英格蘭把舊英格蘭消滅了。事態的繼續並不是有機的,而是機械式的。

屬於富裕階級的康妮,曾攀附著那殘餘的者英格蘭,直至經過了不少的年代,她才明白了,實際上,她的階級已經給這駭人的右怖的新英格蘭消滅了,而且這種消滅工作將繼續著,直至消滅凈盡了為止。佛力治萊沒有了,伊斯烏德沒有了,文達先生所愛的希勃萊也就要沒有了。

康妮在希勃萊停了一會。屋後的園門是挨近礦場鐵道和大路的交叉點的,希勃萊礦場本身就在那些樹叢後邊。園門大開著,因為礦工們是有權通過花園的。他們在園裡遊盪著。

汽車經過了那點綴園景的水池旁邊一但礦工們卻把他們的報紙拋在這池裡一·然後由一條特別的小咱來到那大廈門前。這是個十八世紀中期的可愛的粉漆的建築。那兒有一條美麗的水松樹的小徑,這小徑從前是通到一個老屋去的。大廈的正面安靜地開展著,它的喬治風格的玻璃窗戶好象一些歡樂的眼睛似地閃爍著。屋後邊便量些令人羨慕的花園。

康妮覺得裡面的一切都比勒格貝可愛得多,光亮得多,並且更有生氣,都麗而雅緻。房子的牆壁都嵌著乳黃色的木板,天花板油著金色,每樣東西都美妙修潔,一切布置都盡美盡妙,處處都花費過大量金錢的。甚至那些走廓都布置得寬大而可愛,優雅地彎曲著,並且充滿著生氣。

不過文達是孤獨地生活著,他深愛他的住宅。但是他的花園卻給他自己的三個煤礦場圍繞著。他的想法是很慷慨的。他的花園差不多是歡迎礦工們進來的。難道不是這些礦工們使他有錢的么!所以,當他看見一君君的檻樓的工人到他的水池邊閑逛時一自然不能進到他的私人花園裡面,這幾是有個界限的一他便要說:「礦工們也許不象鹿子那樣可以點綴園景,但是他們比鹿子是有利得多了。」

但那是維多利亞王后在位的後半期一金錢滿地的黃金時代,那時,礦工們都是些「老實的工人」。『

文達把這種話向他的貴賓,那時還是威爾士王子,半謝罪地說,那王子用他的帶喉音的英語回答說:

「你說的很對,要是在桑德靈韓富的花園下面藏有煤炭的話,我定要在那青草上開個礦場,並且要認為那是最上等的花園布景。呵,我很情願用這價錢把化鹿去換礦工,我還聽說你的工人都是些好人呢。」

那時,這王子也許把金錢之美和工業之福惠說得過火一點吧。

但是這王子後來做了國王,而這國王也已崩逝了。現在是一位另外的國王,他的主要職秒似乎是在主持慈善粥研廠的開幕禮。

那些「好工人」,現在卻正浸蝕著希勃萊。大花園裡,雨後春筍似地起了許多新的肘落,「老鄉紳」的心裡,覺得這種民眾是異樣了,從前,他是心下寬大的,覺得你是自己的產業和自己的礦工們的主子。現在呢,一種新的精神在微妙地侵浸著,他覺得被排擠了。他的產業好象再也不屬於他了,那是不容人誤會的。礦業與工業、有著一個自我的意志。這意志是反對貴紳主子的!所有的礦工都是參預這意志的人,要想反抗這個意志是困難的,這意志使你失掉你的地位,或者使你從生命中滾蛋!

曾經講過軍隊的「多紳文達」,虧他還站得穩。但是他在晚飯之後,再也不想到花園裡去散步了。他差不多總是躲在家裡。一天晚上,他光著頭,穿著漆皮鞋和紫色的絲襪子,陪著康妮在園門邊去,用他的「咳,咳」不離口的上流社會的文雅的口氣和她談著,但是當他經過——群礦工面前時,他們只是望著他,頭都不點。康妮覺得這清瘦的、高雅的老先生在退縮著,好象一隻籠子里的都麗的羚羊給庸俗的眼睛凝視著時退縮著一般。礦工們,在私人方面對他是沒有惡意的,一點也沒有。但是他們的精神是無情地.反抗他的。他們的心底里深深地怨恨地。在醜惡中生活著的他們,對於他的都麗的,斯文的,高雅的生活里含恨的。「他是誰呵!」他們所恨的是他與他們間的不同地方。

雖然,在他的英格蘭人的心和他的兵士之心的秘密處,他相信他們急恨這種「不同的地方」是有理由的,他覺得他的享受這一切優越的權益有點不對的,但是他是代表一種制度,所以他是不願被人排擠的。

只有死才能排擠他。在康妮訪他不久以後,死神突然地把他攫去了。在他的遺囑中,他並沒有忘記給克利福很大的好處。

繼承他的財產的人,馬上叫人把希勃萊拆毀了。因為保存這大廈太花錢了。誰也不願意住在那裡,於是這大便毀滅了。那美麗的水松樹的路線原來伐了。園中的樹木也砍光了。整個產業也分成小塊了。這地方是很近阿斯魏的。在這新的「無人之城」的奇異的荒原上,新起著一排排的舒適的屋宇;於是便變成了希渤萊新村子!

康妮到那裡去的一年以後,一切都工了,現在那裡是希特萊新村了,一座座紅磚的屋宇起在那些新避的街道上,沒有會夢想到十二個月以前,那裡還有過一座壯麗的粉漆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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