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
「九頭龍八一君,就是你嗎」
那個棋士說著,把一隻手放在我的頭頂。那手又大又厚,指尖卻驚人地細膩。
「這麼想和我下棋,來我家下個夠怎麼樣?」
在我身後聽著的父親不知為什麼一下子愣住了。
自己喜歡的職業棋士這樣邀請自己,六歲的我樂不可支,非常有氣勢地做了回答,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意義。
「是!我想繼續跟老師下棋!」
就這樣,我成了那個棋士——清瀧鋼介八段的內弟子。
事情的開始要從福井縣舉辦的將棋比賽說起。
在成人也能參賽的A組中,剛滿六歲的少年九頭龍八一獲得了冠軍。
「厲、厲害!」
「幼兒園小朋友拿冠軍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吧!?」
「天才少年啊……」
「有了這孩子,福井出一個職業棋士也不只是夢了!」
當時的我認真的開始將棋生涯才一年左右。只因為我是狀態好的時候可以不斷連勝的類型,而且碰巧當天狀態上佳,所以才拿到了冠軍。
而那場比賽的裁判長就是清瀧鋼介八段。
「清瀧老師!請您一定要指導這孩子一局!」
當地的大人們順理成章地請求職業棋士下指導棋。 清瀧八段也很有興趣,很快答應了這個請求:
「好啊!那下『二枚落』怎麼樣?」
然而此時的少年九頭龍完全不清楚職業棋士是怎樣的存在,對著這個打開扇子坐在棋盤前的大叔說道:
「駒落太無聊了不想下,還是下平手吧!」
[譯者注]二枚落,是指將棋的一種讓子開局,讓子方除去飛車與角行,通常來說雙方棋力相差6~7段。
[譯者注]駒落是指讓子的開局,平手是指不讓子的開局。
在我身旁的父親臉色鐵青,
「八一你怎麼回事,這對老師很失禮的!」
「老爸你閉嘴!B級第一都沒拿到,你憑什麼說我!」
「你……」
當時的我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完全想像不到自己會輸。
「哈哈哈!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過——」
啪!
我被棋子彷彿要碎掉的聲音嚇了一跳。
好像被一桶冷水澆在頭上,一瞬間清醒過來。
「可不能和父親這麼說話喲?」
清瀧八段把棋子擺到初始位置,優雅的手法和方才激烈的落子聲截然相反。他拿起自己這邊的一枚角行放到駒箱里,說道:
「先下讓角局,贏了我再下平手」
「……知道了」
第一次聽到職業棋士的落子聲,我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於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譯者注]讓角局,通常來說雙方棋力相差3段。
能夠和參加過A級聯賽的職業棋士下讓角局的棋士,應該有業餘大賽全國冠軍的實力,也就是至少要業餘六段。
當時的我最多也就勉強二段水平。只下了二十手棋我就理解了,那些我面對其他大人時戰無不勝的攻擊方法,對我眼前的這個人毫無作用。畢竟造詣上差得太遠。
儘管如此,讓我堅持著進行棋局的是——
「……嗯,原來如此」
清瀧老師故意露出一些破綻讓我繼續進攻,無疑是在鼓勵我不要放棄。
「啊哈,這個是……嗯嗯,不錯不錯」
雖然我覺得對局完全是一邊倒,真正結束時盤面上雙方的勝負卻只差一手,在旁人看來似乎我也已經將職業棋士逼上了絕路。
「雖然輸了,但是還在上幼兒園的小朋友就能和職業下到只差一手哇」
「呀,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周圍的大人對我讚不絕口,報紙上也刊登著『讓職業棋士咋舌的才能!九頭龍八一君』
但是真正明白棋盤上發生了什麼的人,只有我和清瀧老師。
清瀧老師拿出了自己的將棋記錄本,撕下一頁交給了我,上面是剛才那盤棋的棋譜,字跡工整。
「從今往後要像這樣把下過的棋記下來。只有看自己從前下過的棋,才能讓自己變強」
「是……是!」
我不住地點頭,把撕下來的棋譜抱在胸前,好像抱著無價之寶。
清瀧老師在這局棋里不但引導我發揮出了自己的實力,而且同時向我展示了職業棋士的強大和將棋的深邃。
這才是真正的指導棋。
——職業棋士好強!將棋好有趣!
從此之後我開始一路追尋清瀧老師。
老師到哪裡當裁判長,我就求著家長帶我去那裡參賽。
不是為了去參加比賽,只是為了和清瀧老師下棋。
恰逢暑假,清瀧先生出席了很多活動和比賽,我就帶著自己記的棋譜,一站一站地追過去。
旁人都感覺非常不可思議。
「清瀧?是那個只上了一期A級聯賽就掉下來的那個清瀧?」
「連頭銜挑戰者都沒當過吧?」
「那個只下又土又沒勁的矢倉,還只會防守的清瀧?」
當時清瀧老師的……不,直接叫師父吧。世間對師父的評價比他的真實實力要低得多。
比師父年紀小的『名人』(雖然當時剛剛丟掉頭銜,不過為了避免混淆還是用『名人』稱呼了)他們那個世代的棋士基本都是各自保證自己的頭銜不會旁落,再加上後面一個世代的棋士帶著全新的戰法漸漸興起,所以除了月光會長(雖然當時還不是會長,以下不提)以外,比名人年紀大的棋士基本都已經被看做『沒有希望』的棋士。
[譯者注]圓括弧中的內容均為原作者所注。
所以組織方的工作人員大都很驚訝。
「小朋友,真的要預約清瀧老師嗎?你還可以選擇月光老師,或者其他年輕而且強力的老師哦?」
「我就要清瀧老師!」
「但是老師還有裁判的工作,不知道還能不能騰出空來下指導棋……」
「那……沒辦法的話我就去賽場里下棋吧。能和清瀧老師下指導棋的時候請告訴我!」
消息立刻傳開了,有一個孩子特意從山溝溝裡面跑來比賽現場,卻不是來參加比賽的。
而且在這不想參加的比賽中還拿了冠軍,性質更加惡劣。
最驚訝的是被我追著的師父。
「又是你啊……今天想怎麼下?」
「請和我下『二枚落』!」【譯者註:二枚落是指讓子方去除飛車與角行】
和師父下棋,即便是『二枚落』也很難取勝。
師父也沒有對遠道而來的我客氣什麼。
花了好幾個小時來到會場,又為了和師父下一盤棋在會場一角等了好幾個小時,最後卻不到三十分鐘就敗下陣來。
那個時候我一言不發地把棋子擺回初始位置,靜靜等著師父對我說話。
「……再下一局?」
「好的!!」
只一句話就讓我高興地快要跳起來……我就這樣漸漸在將棋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即使在暑假結束,進入第二學期之後,父母也安排了時間帶著我繼續參加比賽。
下了好幾次這種指導棋之後,我接受了清瀧老師的邀請,也就是本節開頭髮生的那段故事。
……直到自己也開始收弟子之後回頭看看,師父在看著我的時候,同時也在看著我的父母吧。其實在這種事情上,更重要的是父母的決心。
看看父母在呵護自己的孩子的同時,是否……做好了放手的心理準備。
幸運的是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
長兄有下棋的愛好,但是沒有去當職業棋士的想法,而且我還有一個更小的弟弟。
做為父母的他們可能覺得,有一個孩子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沒關係吧。
儘管如此,母親還是掉了好多眼淚。我則是一直笑嘻嘻的。能去清瀧老師家下棋,心裡高興的不得了……
「如果想讓他真正走上職業道路的話,繼續住在郊區有很多不便的地方。考慮到小學的升學問題,最好現在就搬到大阪住」
師父這麼向我的父母說明,好像還說了下面的話。
「如果你們允許他寄宿在我家的話,我保證在八一君在大阪期間,指導費生活費全都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