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莫醒醒-2

但不管怎麼說,我的高中,就在這個時冷時熱的夏末皺巴巴地展開了。為幕的是那場終究要舉行的演出。

由許傾情導演,蔣藍傾情出演的話劇《十二夜》就要公演。那些天,校園裡貼出了巨幅的廣告。米砂拖著我走過,朝著廣告上蔣藍的頭像狠狠地「呸」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說:「就她,也想當明星,要是我去演,指定把她比下去!」

女子劇團的演出定在9月10日,教師節。下午學校放假半天。

學校里的老師基本全部出動,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我看到許。坐在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她今天抹了顏色亮麗的橘紅色口紅,穿著淡綠色連衣裙,顯然是經過精心打扮。我認識她這麼多年,除了白然帶她相親的時候,我很少看到她特意拾掇自己。

紅色的幕布拉開。主持人出場,宣布演出開始。

台下爆發出輕輕的歡呼。我抬起頭,那個男生穿白色的小禮服,襯衫領口處綴著一層層蕾絲,舉止優雅,乏善可陳。

演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米砂從前面跑回來,在人群中找到我,她有些小興奮:「看到沒,那個報幕的男生?」

「噢?」我半張著嘴努力回憶。

米砂碰碰我,一本正經地說:「他叫路理,以前天中有個叫許弋的帥哥,但大家都說,他比許弋還要帥上好幾倍,你站這麼遠,看清沒?」

「瞧你。」我帶了些憐愛嘲笑她。

她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有點拘謹地用手捋了捋發梢,然後終於放鬆地微笑了一下。

我再次努力回憶那個男生,路理,多奇怪的名字,更奇怪的是,我卻想到了阿布。童年的他,長著一個大大的鼻子,在眼睛下方擁有一枚似乎只有女孩子才有的淚痣。總是低著頭,專註於自己手中的風箏。

多麼久遠的記憶了。與可恥的現實相比,彌足珍貴。

那天的表演,得到了老師們的一致認同。謝幕的時候,那個男生也站出來,原來他除了上主持人,竟然還參與了導演呢,一群女孩子自然地與他保持距離。其實,只有心裡在乎,表面上才會不好意思。我就看到蔣藍偷偷瞄了他好幾眼,臉上的表情卻延續著假假的矜持。米砂的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她又忍不住在花痴地小聲尖叫。

許琳被簇擁著走上台,在座的老師們很給面子地一起鼓掌。

她今天化了很濃的妝,燈光直直地打在臉上,不免泛起一股油光。她在燈光里微笑。她好象很快樂。

就在這時,米砂拉拉我的衣袖,指向觀眾席的中間位置。我看了很久才看清楚,那裡坐著的人,是米礫。

他以一個嶄新的髮型示人,高舉他龐大的相機,直接對準台上的某個人。不用說那是誰。

「沒品!」米砂恨恨地說。接著她以我沒有發覺的速度飛快地衝過去,一把搶下他的相機。我看到他們撕打起來,只能去勸阻。

米礫重複地說:「你再動一下試試?」然而米砂一直在動,他也沒有任何厲害的表示。我注意到他的刺蝟腦袋上,用油彩畫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母。

「I L JL」。含義一目了然。

米砂也停止了動作,盯著他的腦袋看了有一陣,竟然「咚」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頭。

「哎喲!潑婦!」米礫罵了一句。

「你要死!我回家告訴我爸!」米砂甩下這句話,刷的站起來,準備走。又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說:「沒品的男人!一輩子鄙視你!」

身著淑女裝的米砂大步走在我的前頭。我的心裡,不知不覺地,生出一種喜歡。可以自由自在表達自己愛憎的女生,是多麼值得人敬佩的女生。

演出已經結束,大家紛紛退場,我和米砂快走到大禮堂門口的時候。米砂忽然把我按在最後一排的一個位子上,對我說:「你等我一會,我去找那個傢伙談談。」

我點點頭,又把耳機塞起來。

「醒醒。」坐下沒多久,我就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睜開眼,竟然是許。我一下子坐直了,她順勢在我身邊的座位坐下來。

「談也沒用,」我突然得到靈感似的,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用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她說:「再怎麼談,他也不會娶你。不是嗎?」

她明顯是怔住了。肯定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剛才堅決的神色,不過那表情已經漸漸變成驚訝。

「他不會娶你!」我卻在她最想我住嘴的時候來了精神,「你去求他娶你啊。你應該去求他。興許他會答應呢。如果你們不在一起,白然豈不是白死。」

「你住嘴!」她大聲呵斥我。

我站起身,退後幾步,大聲對著她說:「許老師,我求你,從今以後,請你收起你的偽善。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會妨礙。但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收買。」說罷,我不顧一臉僵硬表情的她,凜然地走開。

出口離我們的座位很近。沒走幾步,我已經走出了出口,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了另外一個人。他站在出口處的門帘後面,手抱一本16開的畫冊,肩膀上搭著一個斜斜的包——是那個主持的男生,路理!

我盯著他。他聰明地看了一下手錶,逃避了我的目光。但是憑著知覺,我仍然可以確定:他聽到了剛才我們的對話。

我的天。

我看到他從門帘里很快地閃進去,徑直走到許的身邊,俯身向還沒有緩過神來的許說著些什麼。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門口?他和許是什麼關係?他會告訴另外的人嗎?一個女生的父親,和學校里的某單身老師,有著怎樣的不可告人之事?他會去怎樣猜度呢?!

我的秘密,有關白然,父親以及許的秘密,竟然被別人窺視了嗎?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站在那久久不能緩神。

「莫醒醒!」米砂從我身後跑出來,大口喘著氣說:「我張望了一下你不在禮堂呢,對不起咯!讓你等了這麼久。」

「沒事。」我緩緩吐出兩個字。

「呀。」米砂朝禮堂里伸長脖子,「那個路理好像在裡面噢。」

「快走吧。」我拉著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頭,心裡惦著那個該死的路理,嘴裡卻在罵著米礫:「我跟他說了,要是他再這樣跟那個妖女糊混,我就跟他斷絕兄妹關係!」

我沒有想到,爸爸會過來找我。

在我三周沒有回過家以後,他提著兩大包東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讓他在樓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蕩蕩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在他面前吹了什麼風,等待著我的會不會是一場風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著步子下了樓。他很有耐心的樣子,靠在牆邊等我,還衝著我微笑。當我和他一起走進食堂的時候,食堂里幾乎沒有還在用餐的學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盤子里放著西紅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飯。他坐在對面。

我把西紅柿和西芹統統拌進飯里,瘋狂地攪動,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幾口,我抬起頭來,仇恨地看著他。他伸出一個巴掌對著我過來,終究猶豫地放了下去。

空蕩蕩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員來回走動著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聲不斷傳來。

他把兩包東西舉著放到我這邊的座位上,對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我無能,生出你這種女兒。」然後轉身離開。

他沒有再回頭,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我把那僅剩的幾口飯無聲地嘔吐出來的樣子。

我敢肯定,是許說了什麼了,這個不說話就要死的女人,我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我發誓,我不會!

那一天下著冷雨。我翹掉晚自習。關掉手機。一直呆在網吧里。幾乎四天沒有進食的胃巨痛無比。我在網上看到阿布,他的頭像一直亮著,他的簽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沒有理他。我一直隱身,我上網只是為了尋求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說話。米砂在網吧里找到我。她的頭髮被雨淋濕了,她用一種很冷靜但不可拒絕的語氣對我說:「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裡沒動。

她當機立斷地替我把電腦關掉。然後拉起我就走。

我們出了網吧,雨越下越大,米砂變魔法一樣地拿出一把傘,她把傘傾向於我,自己渾身都淋濕了,10點半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宿舍里。蔣藍剛剛洗過澡,頭頂盤著一個巨大的毛巾,站在門口冷冷瞅著我。米砂拉著我打算推門進去。

「有種就徹夜不歸,英雄的女兒。你不是聖女嗎?靠,聖女就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們都已經睡了,伍優從床上撐起身子來八卦:「莫醒醒,你去哪裡了,蔣藍把你沒上晚自習的事告訴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對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嗎?」米砂還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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